是殺一子去大勢,還是保大勢失一人,全看師殷這一著!
下的是棋,對的卻不僅僅是棋局!
“哈。”師殷短促一笑,“魏將軍果然是鎮西軍中的智將,暗伏手段、算路深遠——征子成孤棋,是算準了我一開始便不會吃這顆征子嗎?”
魏繪卻道:“師大人位居高位久矣,已然習慣將天下人作子征伐。是在下算您不吃這顆征子,還是您心中先將這顆征子當做了某個人?殊不知你我,亦是她棋盤上的棋子。”
“這就是魏將軍給我的解惑嗎?”師殷反問。
“您若覺得是,便當是吧。”魏繪依然沒有正麵回答。
“那便算是吧。”師殷拂袖起身。
恰在此時,門童慌慌張張來報:“主子,陛下鳳鑾快到了,僅有一坊距離了!”
師殷聞言低笑:“陛下來得真巧。恰好這盤棋,也不必再下了。告辭。”
魏繪起身相送,卻被師殷阻了:“魏將軍身懷六甲,不必相送,還是快準備迎接陛下鳳鑾要緊。”
尚書左仆射自偏門登車離去,車馬粼粼,當朝大官的馬車於泥濘的路上又軋出兩道車輪印記,比來時淺了點。
魏繪目送師殷遠去,那原本孤高不屈的身影不知何時成了威勢滿身的高位者風範。昔年土城之戰時揮斥方遒的意氣風發蕩然無存,如今剩下的,竟是個連走路都前呼後擁、麵笑心狠的權臣。
待府內徹底安靜了,距離此處不遠的另一間抱廈內互有響動。宮人推開了隔櫥的門,一位僅著舒適細麻袍、一支銀簪挽起單髻的女子漫步而出,赫然是本該坐在鳳鑾內於魏府正門前下輿的女帝。
“陛下。”魏繪未行禮,而是笑笑步上前挽住她的手。秋日涼爽,女帝的手指比染雨秋葉更涼。魏繪合掌替她嗬氣揉搓了下,女帝原本冷肅的眉目瞬時軟和下來,周身比秋風更肅殺的氣勢也慢慢消減。
“這是方才師殷送過來的禮單。”女帝側頭抬抬下巴,身後亦步亦趨跟著的宮人便雙手奉上一封經文折裝的禮單,也就兩張紙,卻用了上好的鎏金西番蓮暗地花布做經封,“老魏,你看看吧。朕去看眼你們的棋局。”
“是。”魏繪鬆開她的手接過那封經折裝,展開細看,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女帝走到棋案旁靜靜觀摩,沒看多久便笑出了聲:“朕雖然一直被師殷和封幀說是‘臭棋簍子’,可這局棋師殷也隻能停手不下了。”
“與左仆射對局著實是耗人心智。”魏繪合起禮單,“陛下,師大人不是粗鄙的莽人,贈來的孤本書畫怎會用‘斤’這種稱重單位來形容?”
女帝側頭朝他笑笑,笑靨明麗:“朕有多重?”
魏繪脫口便要說個數字,還好及時止住了,抿唇低頭避開女帝促狹的眼神,低頭打開禮單將所有禮物重量又加了一遍,得出結果後沉默半晌,隻有一聲低歎:“算計到如此地步,師大人不累嗎?”
“放心吧老魏,經過這次無用的拜訪,師殷是不會再來了。”女帝搖搖頭,麵上的遺憾也不知是因何而起,“他明明知道朕就在這,你說的話是朕要你說給他聽的……他依然選擇不把這盤棋下完。”
“懷柔和綏靖啊……朕不曾想終究用到了他的身上。”女帝自嘲,“都變了啊,我們。”
魏繪沒有接話,隻是走上前自背後擁住她。軍人寬厚溫暖的胸膛迎上她的後背,有力的臂膀環住她身子。女帝未曾設防,安靜任魏繪抱著,抬手撫上他陷在自己頸窩的側頰,笑歎“老魏,還好你在……還好你在。”
馬車行過三個坊,一直坐在車中閉目養神的師殷忽然出聲問策馬候在馬車外的仆從:“陛下鳳鑾的車轍印同我們去魏府時的車輪印比起來,深淺如何?”
“回大人,陛下鳳鑾的車轍印較淺些。”車窗外傳來仆從恭敬的回答。
“哈。”師殷重新闔上雙眸,“陛下啊……我的陛下啊!”
他的慨歎被淹沒在車馬粼粼聲中,轉瞬消失,似初雪消融於日光,又似晨霧散入林間。
曾經親密無間的君臣與情人,到底是離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