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死 鎮西大都督寧光逢又上了一道請求……(2 / 2)

李謙把玩名貴茶杯思忖著,目光從茶室角落裡用斑斕玉石雕刻成的四季盆景遊離到窗外浮著幾抹流雲的天,最後落到酒樓大街對麵斜刺裡小巷內的魏府偏門。

那道小門剛稍稍開了條縫,有個戴著帷帽的女子似偷食的小老鼠般悄悄竊竊從門後探出頭來左右觀察,警覺的模樣透著股年輕人才有的活力。見小巷內的攤販們都窩在陰涼裡打盹,她忙伸出腳,拔蘿卜一樣將自己身體從門縫裡拔出來,還順帶拉出來一個顯懷的中年男子。

接著兩人就相攜著似一對普通羽都百姓夫妻般沿著高門府邸的牆慢慢走,四周高大樹木裡有暗影閃動,跟著他們遠去了。

李謙不覺攥緊了茶杯。

弓允中自然也看清了那一角的動靜,乾笑著想說些什麼,但瞅著李謙陰沉的臉色還是警惕地閉了嘴。

過了許久,李謙長長籲出一口氣,似將心中酸澀和憤懣一同順著那口氣泄出,斟酌道:“師殷突然弄出這一著必定有所圖謀……先令本家旁支清查家中子侄和奴仆是否有侵占民田,限期三月,凡是有此舉動的一律綁了送當地官府;另外三日後讓你的學生擬折去彈劾……”

有著淡金色長發的李家三爺垂了向來高高挑起的眉,歎口氣:“去彈劾王鄭兩家在朝中五品下的的旁支吧。”

弓允中震了震,明白李謙此舉是向女帝妥協了,卻仍有些不甘,試探著問:“三爺,禦史台也有我們的人,不如讓他們……”他指了指西北。

李謙冷笑,放下手中茶盞,瓷杯磕在桌上,清脆一聲響:“他是皇儲生父,你若是想被褫職便直接去彈劾他吧。”

“但是三爺,現在陛下可不隻一個子嗣啊……”弓允中仍是不甘心。

“愚蠢!”李謙低叱,“就算魏繪腹中是個女孩又如何?他仍是寧光逢的嫡係,軍中的情誼你以為是短短幾年朝堂風雨就能洗去的?!”

寧安十二年的最後三個月是個風刀霜劍的漫長冬季,朝堂上斧聲燭影、朝野下拳腳相加;黨派之間互相彈劾的奏折比冬至那日的雪花還多,左思若在世,恐怕也不會想到有一日“洛陽紙貴”一詞也可因結黨營私而重現。

執政十二年、早已不複昔年冒進風格的女帝坐在帝位上冷眼看著底下大臣們唇槍舌劍,手頭壓著師殷、李謙和鄭密三人互相控訴當街打人的折子,心裡算計著什麼時候才會有彈劾王鄭兩家造反結黨侵占民田或對皇室不敬的奏章。

大朝會從辰時正吵到巳時三刻,女帝腦子裡過了第三十七套抄家方案後終於有人從涇渭分明的朝臣隊伍裡站了出來。容顏不老的女帝輕輕往丹墀下一瞥,差點笑出聲。

——盧競,盧子雄與崔曼音之子,拜尚書右仆射融卿惲為師;與崔義徽是堂叔侄。

小家夥年紀不大,卻因為政略出色迥異於其父而得以越級提拔為禦史中丞。盧競有著同已故老崔一般的藍色長發,堪堪成年故而在一眾大佬注視下強作鎮定,卻在女帝的目光掃下來時瞬間漲紅了臉,嘴巴開開合合好幾次才囁嚅:“臣……臣有本啟奏……”

“什麼?”女帝笑問,語氣和藹,原本同殿外冬季的天一般陰沉的臉上漾出笑意,容光令昏暗的大殿都瞬時亮了亮。

盧競不敢抬頭看她,眼睛盯著腳尖前三寸金磚,聲音卻似忽然有了膽氣,大了起來:“微臣要彈劾陽州刺史王琛貪汙修堤款項,致使夏季暴雨決堤、數萬百姓流離失所!”

“嗯。”丹墀上女帝的聲音驀然冷厲,似浪高過半邊天的連牆海嘯沉重又轟隆隆地壓過來,“吏部尚書封楨與刑部尚書互調,徹查。”

盧競原本提著的膽氣在聽到女帝應允後鬆懈下來,長長籲出口氣。少年悄悄抬眸想去窺探金座上的女帝是否有向自己投來讚許的目光,不料先迎上了左仆射師殷輕而冷的一睨。

那目光力道不重,卻讓盧競陡然感覺手腳冰冷,背後冷顫。

左仆射看他,就像在看一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