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嘴上說著“明白了”,卻用實際行動告訴女帝明白和做不做是倆回事。
女帝開始在各種奏章堆裡發現見縫插針出現的申請入宮折子。
最開始隻是零零星星雜在各地刺史請安的折子裡,這種請安折女帝一般都是直接打個勾表示“朕已閱”,刺史寫了啥根本不會細看。要不是魏繪一直在金吾衛係統裡不知道各地刺史用的請安折子和密折布製外殼用的都是宮中織造特供的錦緞,手感同一般官員用的布匹不同,女帝還真發現不了裡麵夾了其它東西。
接著是禦史台那一大堆互相彈劾當街打人的廢紙裡。
然後是師殷和融卿惲兩黨互相攀咬的折子們裡。
最後等她和老魏鬥智鬥勇、每份彈劾奏折必定細看快麻木了的時候,魏繪忽然來了個回馬槍,用從麻允那裡偷偷要來的錦緞精心製作了一份高仿申請參加宮宴的入宮折子,暗搓搓塞在了寧光逢的宮宴折子底下。
等女帝批量打完勾覺得數量不對想要重新核查時,一直埋伏在禦書房外的魏繪突然請求召見,同搬走奏折送去尚書省的宮人擦肩而過,又將禦書房的門口堵了個嚴嚴實實。
女帝爾康手看著那倆宮人飄然遠去,氣急敗壞的聲音被禦書房溘然關上的門掐成兩段。
“陛下,木已成舟了。”魏繪一身紅袍銀甲,同三年前回羽都覲見時一樣的裝束;不同的是麵上的神情,仍是溫和地微微笑著,女帝此時怎麼看卻怎麼覺得都透著股詭異的心滿意足和欠揍的狡黠,“臣馬上收拾包袱,今晚就入宮。”
“……”女帝瞪他一眼,起身便要親自去追那兩個宮人,“想得美,朕命他們把奏折燒了,看誰敢不從!”
“陛下。”魏繪腳下一動,高大的身形完全阻擋住了她的去路,“君無戲言。”
“那是你使詐!”女帝跳腳,勃然大怒,“老魏你真以為後宮是啥好地方嗎!寧光逢不肯進你急著進乾啥!赤凰血脈的弊端彆人不知道,你們這些與朕一同殺敵的舊部會不知道?!朕沒幾年好活了,你要把你下半輩子平白搭在宮裡是腦子被驢踢了嗎?!”
她原地跳腳怒不可遏,魏繪聽了她不過腦的話卻是有一瞬間的怔忡,隨即掩去麵上沉痛,笑笑,攬住她:“那臣……更是夙願得償了。”
女帝愣住。
“臣比您大十歲。”魏繪低頭,輕輕吻住她,“很快便會來找您的。”
這個吻輕盈得像是初陽下的露珠,僅僅隻是一觸而過。她卻不自覺地心悸,覺著自己好似被刻下了什麼烙印。心在沉甸甸地墜下去,一邊又發癢起來。
或許……
在這個塵世像孤魂野鬼般飄浮了十多年的她,終於能落地了。
舊部們都說我是最適合成為陛下鳳君的人。
陛下登臨大寶十餘年,後宮卻空無一人。前朝與她有過露水姻緣的官員不少,卻無一人似我一般際遇。
左仆射師殷、右仆射融卿惲與鎮西大都督寧光逢,三人皆跟隨陛下起於微末,原是我族兄和堂兄弟們最看不起的布衣,誰曾想新朝雅政十餘年,他們竟變得與我那些早已埋骨黃土的堂兄弟們愈來愈相像了。
以我對陛下的了解,這樣的權臣絕無可能成為她的枕邊人。
獨我,自寧安二年被堂兄崔子玄犯案連帶淪為官奴後幾經沉浮,仰賴陛下鼻息重新累遷至禮部尚書的三品高位;也似因我之故,陛下對李氏族人發了善心,大批赦免後重新啟用,李家似乎又有起複之相。
舊部們都以為陛下是礙於無人可用,想與我們這些曾為她屠戮過的老世家們和解了。
這種情況下,納一個世家子弟並立為鳳君,是最快捷也最有力的方法。
放眼滿朝,沒人比我更合適了。
我卻笑他們愚蠢。
陛下敢在元年末就拔了崔盧和我李家,就不會是肯對裙帶勾連這種行為低頭的人。她梗著脖子走了十年,怎麼可能在朝局漸有起色時忽然低頭?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寧光逢的幸運,能得陛下那般持久的耐心包容與放縱放手的。
隻是舊部們說得多了、說得久了,漸漸地連我自己都幾乎快相信了。
我會是最適合成為陛下鳳君的人。
寧安十三年的冬天,瑞雪兆豐年。
十一月陛下終於批準了左金吾衛大將軍魏繪的入宮申請,一個月內魏繪便完成了從貴君、梅君到鳳君的三級升遷,成為陛下後宮中唯一的一人。
他們二人間長達四年的糾纏算是有了一個圓滿的結局,於我等來說卻是被一舉擊碎了自己幻想出的美好前景。
我聽聞十一月底,師殷終於坐不住也遞了一封自願放棄仕途申請入宮的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