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要做,索性如今先把話挑明了好。
衛謹與玉芊見我莊重的神色,齊齊跪地,立誓般道:“不論娘娘要做什麼,奴婢必萬死不辭,不走漏半字!”
我親手扶起他們,再一次堅決道:“去傳裴靖川。本宮要見他。”
這些時日,思來想去,我前世久居深宮,對前朝的大臣都僅限於略有耳聞,連長什麼樣都不知道,更遑論自□□起便嚴令後宮不得乾政,若是想見前朝外臣,簡直比登天還難。
而大昭自開國起,王公貴族之女不得嫁與皇親國戚,曆代皇後妃嬪,不是出身平民便是出身微末小吏,我的父親亦不過隻是江州雲安縣的一方縣令,江州山高皇帝遠,離京師千八百裡,倚靠娘家自是指望不上。
我思索著,如此一來,便隻餘下了一條路可走,既見不得外臣,宦官卻是見得的。
裴靖川。
見他,是我當下唯一的機會了。
見到裴靖川的那一刻,我不免詫異了一番。
眼前的人,蒼白而陰柔,纖眉,鳳目,薄唇近無血色,著一身暗沉的東廠廠服,殿外的三春暖陽斜斜地灑在他身上,都被扭轉為刺骨寒意。
與我想象中肥胖諂媚,滿臉假笑,陰陽怪氣的老太監,大相庭徑。
“九千歲大人。”我高坐在坤寧宮正殿,壓下心中所想,含笑望著下方的人:“本宮如此稱呼,可對?”
下方的人垂著雙眸,背卻挺得筆直:“奴才不敢。”嗓音陰沉而柔軟,不似尋常太監般的尖銳。
如毒蛇嘶嘶吐杏,森然膽寒。
這樣危險的人,前世怎會在數月內便亡於姬懷睿手下,被處以極刑。
我摩挲著手中的五彩蓮池鴛鴦紋茶杯,緩緩開口:“今日召掌印來,也無甚大事,隻是因著本宮昨夜做了個夢。夢見有人被處以淩遲之刑,儈子手足剮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都未能氣絕,在旁圍觀的人,皆言道裴靖川伏誅,拍手稱快。”我頓了頓,又道:“巧了,本宮分明今日才初見掌印,可昨夜夢中那被淩遲之人,觀其麵目,竟與掌印彆無二致。”
“娘娘倒也不必含沙射影。”底下的人嗤笑了一聲,連眼都不曾抬:“奴才不過就是條狗,主人想殺狗,需費甚麼周章。”
什麼叫含沙射影!我心中微慍,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難不成非得把“皇上他要殺你”六字甩在他臉上才算直言不諱?
既如此,我索性便直言道:“裴靖川,本宮話已至此,該如何做全憑你心意。”說罷,又想起他前世的結局,不由微歎:“世人皆道,宦為鷹犬,每每提及,無不責罵唾棄。可若深究起來,自古天下便是一家一姓之天下,縱使權宦氣焰滔天,不過也隻是挨了一刀以殘破之軀得入深宮,代行醃臢事的天子家奴罷了。竊國者固有之,可曆朝曆代竊國乃至逼宮弑帝之人又何曾僅限於宦官?諸侯,權臣,外戚,禍亂天下的從不在少數。”
言語間,他終於漸漸抬起了頭,凝視著我。一雙漆色的眸子泛著幽幽的光,無喜無怒,不含一絲情緒。
半晌,他的唇畔帶著一抹嘲諷的笑意,出言相譏:“月前大行皇帝召寧王入宮時,娘娘不是還在叮囑寧王慎勿食宮中之食麼,怎麼今兒又開始同情起奴才了?”
我:“……”怎麼還將這件事兒忘了。
“因為夢終歸有醒時,如今本宮也該醒了。”我站起身,緩步走下台階,立於他的麵前,在他幽暗的眸色中,又再上前一步,於咫尺之間在他耳畔低語道:
“古有言道,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督公可知其意?”
“本宮是沒有兒子,可皇上他有兒子,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