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1 / 2)

枕姝色(雙重生) 芝書 7205 字 11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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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采盈走在宮廷小道上,步履越來越快,快到連周邊花草山石全變得模糊不可見。

直到一道清亮的聲音叫住了她。

“阿姐?”

薑采盈停住腳步。身後,少帝薑叡身穿華麗金絲銀線龍袍,襯得他身姿修長提拔,麵容雖難掩青澀,可神態之間威儀卻由不得人小瞧。

一旁侍立的程太保,恭敬地朝薑采盈行了個禮,隨後退至一旁。

見著她,少帝臉上浮現出一絲難得的雀躍。他與薑采盈一母同胞,自幼一塊玩耍。

自從阿姐及笄出宮後,他能見阿姐的機會就少了很多。想見阿姐還得傳口諭,經司禮監受理下達。

他登基後,兩人之間又生分不少。前幾日兩人不歡而散,薑叡覺得是該找個機會緩和一下了。

“參見陛下。”

“阿姐,朕說了,我們之間不需要行這些虛禮,朕不喜歡。”

薑采盈心下被寬慰幾分,剛揚起嘴角,腦中卻電光火石地突然閃過夢裡畫麵。

少帝的頭顱被賊人插進地宮的石壁,那雙圓睜的眼睛死死地向她盯去,好像在哭著對著她說:“阿姐,朕不想死。”

“阿姐,替朕報仇。”

“阿姐,你怎麼哭了?”少帝一陣心驚,他微微墊著腳,下意識地用龍袍的袖子為她拭淚。

薑采盈卻斂眉後退一步。

程太保也在旁輕聲提示,“陛下,這不合規矩。被太傅看到了,可不好。”

太傅丁儀,自薑叡為少帝起,便被先帝選在他身邊輔佐。

在如今廉臣該死,權臣當道的朝局中,丁太傅始終持身中正,不與貪佞合汙,更儘心儘力教導著尚為年幼的君主。

有他教導,薑采盈心中很放心。

可薑叡卻臉一沉,拂袖道:“朕可是一國之君,連與自己的親姐姐親近片刻,都要旁人來管麼?”

身後隨侍的宮女太監,聞言被嚇破膽,恭敬地跪了一地。

程太保,“陛下息怒,老奴失言了。”

薑采盈適時開口,打破少帝一觸即發的怒意,“陛下,我有事想同你商議。”

少帝收起那副清秀稚嫩模樣,挑眉看她。

薑采盈手指攥了攥,恭敬道:“是...關於陛下上次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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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薑采盈第一次從睡夢中驚醒。萬分震驚之中,她艱難地認清一件事,自己重生到了一年前。

可就在前一天,陛下剛剛在文武百官麵前下旨為她和李漠賜婚。

確定一切都會朝著既定的軌跡發展時,她不管不顧,當即就要進宮。可旨意昭告天下,斷沒有收回之理,她與陛下不歡而散。

從養心殿的大門出去後,夕陽的餘暉映照在這莊嚴肅穆的宮牆之中,將所有一切都襯得橙紅如火。

離去之前,她隻覺得情況急迫,國家命運渺茫。可程太保輕飄飄地落下幾句話,卻如一道驚雷,憑空劈醒了混沌的她。

他說:“公主當真以為,聖上為您和李世子賜婚,僅僅是為了成全您二人的情投意合,佳偶天成?”

薑采盈後背一驚,程太保已斂下眼眸,拂塵一甩,姿態恭敬地往內殿走去。

她霎時間茅塞頓開,是啊。

坐上那把龍椅,她的阿弟又怎可能還是那個稚嫩的孩童?帝王權術,縱橫捭闔,恐怕他早已深得父皇真傳。

如今少帝勢微,朝中大事又全倚靠大司馬。可這並不代表少帝甘作傀儡,令天下人恥笑。

曆朝曆代以來,有多少君王賜婚,是為了成就一段佳緣?不過是政治聯姻罷了。

恩寵如她,也無法例外。

根本就是陛下...選中了淮西李氏一族。

淮西侯爵之位承襲至今已上百年,曆代皆未有過暴動謀逆之舉。淮西郡的田耕賦稅,戶籍勞役,至水利財政乃至兵馬調動,糧草兵器之事,也均透明可查。

對於帝王來講,李氏便是一把精心磨礪的寶劍。這把寶劍,進可為他斬儘謀亂逆黨,退可與大司馬暗中牽製,保持官場製度與權勢的平衡。

可她的阿弟卻怎麼也想不到,正是他的倚重與縱容,才滋養了淮西李氏一族的狼子野心,親手為大雲朝埋下了禍根。

想明白這件事情之後,她腳步堅定地向後折返。

事關國本,茲事體大,她怎可獨身一攬,任由事態往更糟處發展?她應當立即稟明聖上,即便撞柱死諫,也要令少帝打消以聯姻來牽製衛衡的打算,認清局勢,轉而傾儘全力去對付真正狼子野心的淮西李氏。

薑采盈本以為要耗費諸多口舌去令陛下相信,如今看來安分守己的淮西李氏才是真正包藏禍心的那一方。

哪知薑叡靜靜聽完她激烈陳詞後,隻是默然地盯了她片刻,眼神中閃過些讚許的光,隨後便陰翳地笑道:“阿姐,你錯了。包藏禍心,對朕的江山圖謀不軌之人,何止淮西李氏一個?”

薑采盈太陽穴發緊,她當然知道薑叡指的是誰。如今朝堂之上,唯有衛衡能與淮西一族分庭抗禮,不,不是分庭抗禮,而是大司馬衛衡,對皇位威脅更甚。

憶起往昔,薑采盈遲疑開口,“陛下,大司馬...當不是如此大逆不道之徒。”

若衛衡真有異動,她上一世的記憶為何沒半點跡象?

龍椅上的人臉色深沉,他陰冷地皺了下眉,“阿姐,彆傻了。知道為何‘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麼’?”

薑叡的眉眼更沉,“因為他拿了本不該屬於他的東西。”

“淮西李氏是,大司馬也是。擁有了不該有的權勢,功高蓋主,便是他們的罪。更何況,他們還不僅僅是一介匹夫,他們有的是傾覆天下的本領。朕,無論如何都不能容忍。”

薑采盈心中激蕩萬千,她從沒想過,印象中一向稚嫩懵懂的少帝,竟有著這樣透徹且深沉的心思。

眾人皆道,少帝感念李氏族人驍勇忠心,於是對其極儘嘉賞,青睞有加;眾人又認為,陛下對大司馬無儘尊崇,百般順從,大司馬大權在握,權傾朝野...

可如今看來,或許她的阿弟隻是在等,等一個能將他們全部拉下神壇的時機。而這個時機,從薑采盈再次邁入殿門的那一刻起,便產生了。

那一冊冊被塵封的卷宗,被攤放在龍案上,“烏桐”二字,醒目地標在封皮上,少帝笑得幽深,“阿姐,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吧。”

“陛下想賭什麼?”

“今夜朕召他入宮,阿姐你且先在宮外攔下他車駕...”

.......

事實證明,薑采盈賭輸了。衛衡,他對皇室有無法消磨的恨意,對她...也許還有愛,但更有咬牙切齒的不甘心。

這樣的人掌握著朝廷的話語權,待她與陛下除儘淮西李氏賊子後,衛衡黃雀在後,坐享其成,江山傾覆隻在他的一念之間,他們怎能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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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

少帝端坐於龍椅之上,“阿姐,你可想清楚了?”

殿內除卻他們二人之外,所有人被儘數屏退。空蕩的聲音在大殿之上回旋,仿佛有層層聲浪,無形地向薑采盈壓迫而來。

“是。”

“為何突然改主意?”

薑采盈敬跪於地,靜靜地取下脖子上圍著的巾帕。鮮紅的印子,似一抹紅梅清晰地刻在白皙晶瑩的皮膚上。

少帝雙眸迸裂火光,一股悚然的冷意陡然升起,“他想殺阿姐你?”

薑采盈鼻腔發酸,默然不語。

是,衛衡想殺她,不止一次。儘管她對衛衡有年少時的愧疚,可兩次殺意以及五年的報複之意,足以令她清醒過來。

在她麵前的是潛在的亡國勁敵,她該收起愧疚小心防備。

“總之,昌寧覺得大司馬權勢滔天,不得不防。所以,我願意以身入局,假意嫁與衛衡,挑起淮西李氏與衛衡之間的衝突,屆時我們隻需等著坐收漁翁之利。”

“阿姐,不是說大司馬要殺你麼,倘若事情敗露,阿姐你到時可有把握脫身?”

“陛下,您放心。昌寧一定會小心行事。”

臨回前,薑采盈又止不住回頭問道:“陛下,隻是昌寧還有一事未明。”

“阿姐請說。”

“您難道真的不好奇昌寧是如何得知淮西世子包藏禍心,隱有反心的嗎?”

她總覺得,少帝將這一切接受地太過自然。

龍椅上的人思緒飄遠,眼神裡沒有一絲溫度,不知過了多久才幽遠地落下一句話,“阿姐,也許朕,和你一樣呢。”

薑采盈好似晴天霹靂,她嘴唇顫抖著,連腳步都止不住虛浮。

拜彆少帝之後,大殿內傳來太監尖細的通傳,一層一層響徹宮牆,“宣大司馬衛衡覲見!”

出宮時,她看到衛衡的轎攆長驅直入,往宮門深處去,那輛華貴雍容的四驅馬車,漸漸濃縮成一個小點,慢慢這宮門籠罩的夜色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