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管身上還掛著幾個,他抬腿走到床邊,伸出手指往這人鼻下一探,確認是沒氣了。
“死吧,早死早超生,記得投個好胎。”
剛收回手,他覺眼前一黑,被嚇得一個趔趄,後退幾步,撞上歪腿桌子。
水見底兒的空茶壺一歪也掉在地上,炸開了花。
床上沒氣兒的那人突然坐起來了,瞪著眼睛,跟盯鬼兒似的盯著他。
“劉書生,你醒了?”
小廝咽了口唾沫,給自己順氣,心裡記了劉書生一筆,竟然裝死嚇人。
“你還真是命大,彆怪我沒提醒你,最近事情多,你隨便編出幾段,夠你吃幾天的,到時候彆忘了今日可是我告訴你的。”
見劉書生又不答話,小廝扯了把椅子坐下,吐沫橫飛,把這些日子的流言蜚語一股腦全說了,好好的過了回嘴癮。
柳世然迷糊了好一陣,隱約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說我怎麼了?”
打量著陌生的房間,柳世然皺了皺眉。
“不會真跟話本裡說的,被雷劈傻了吧?”小廝伸出手在柳世然眼前晃了晃,問道:“還認得出我嗎?”
柳世然搖搖頭。
“我是老八啊”,小廝脖子一伸,衝柳世然抬了抬下巴,“我上月初六打碎一盞茶杯,你還替我頂罪挨罰這事兒,你忘啦?”
柳世然望著陌生的雙手,察覺到不對勁,一時著急說話,被嗆的咳了幾聲。
以為劉書生急了,老八急忙拱手認錯:“這事兒確實是我嫁禍你的,可你也知道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兒子才剛滿月,一大家子都等著我養活,你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就大人有大量,饒過我這一次。”
柳世然聽的更加頭疼,強行打斷他:“今日是幾月初幾?”
“三月初三啊,你這病來病去一個多月,沒想心眼兒倒大了。”老八沒想到頂罪這事兒,心窄的劉意就這麼容易放過了他。
“三月初三?”
窗紙破了幾個大洞,露出窗下一段桃枝。
柳世然望著桃花出神,想到溫如水頭七都過了兩個多月,半響又低下頭,淡淡的說:“溫如水真的已經死了。”
“豈止溫如水,那柳世然也一同去了。”老八回。
“柳世然……也死了?”
柳世然茫然抬頭,半含著的一汪眼淚灑滿眼眶,烏黑的眼睛水波盈盈。
這劉書生一病,怎麼還跟換了個人兒似的。
老八好不容易挪開眼,低頭去撿短襖上掛著的瓜子皮,也不扔地上,隻在手心裡攥著。見書生含淚抬眼還看著自己,那半攥著的拳頭跟活了似的,自顧自去理鬢角的幾縷碎發。
“柳世然大才子愛而不得,追隨心上人溫如水去了,死前他還對著月亮許下生死一諾,說‘此生之憾,未表真心,我意已決,共赴黃泉!’”
老八將十六遺言順溜的背完,討賞般的去看柳世然。
“愛不得”、“心上人”、“生死一諾”、“共赴黃泉”……在柳世然腦子裡盤旋,將他借屍還魂一事衝刷個乾淨。
一股熱意自胸腔而起,柳世然怒聲道:“我怎不知有什麼遺言?”
“彆急啊,你昏迷中,怎麼可能會知道。”老八隻當劉書生錯過此等大事心中不滿,“你要想知道,我再細細給你說一遍!”
那一夜,柳世然躺在床上,睜著眼睛,聽了一晚的風聲。
清白的一生,怎麼被毀成這副模樣?
第二日,“百密茶坊”的說書先生,一語成名。
他說,柳世然恨死了溫如水!
這句話,當日就傳遍全縣。整個茶坊,一座難求。
百有金咧著嘴迎來送往,撥弄著算盤。見有貴客上門,忙離了櫃台,招呼小二準備茶水點心。
“公子,今兒人多,您是包不了桌了,我專門給您留了個座兒!”百有金前麵帶路,將人領上了樓,不住的回頭,“離的近,保準您聽得最清楚!”
整個二樓,水泄不通。
十餘張四方桌排成一圈,除了一兩個零星位置被提前留了出來,能下腳的地方都擠滿了人。
有外地趕來的茶客,實在沒地方坐,便自己端著茶壺,捧著茶杯,靠著牆角。與旁人閒聊之餘,眼睛也不閒著,不住的往中間那一桌一椅上看。
好像看的次數多了,時間長了,椅子上就能長出個人兒來。
“這說書先生好大的架子,客人都落座了,怎麼還不出來?”有站累的茶客十分不滿。
“外地趕來的吧?”
一旁落座的老大爺明顯就是個常客,手裡的花生皮往桌上那麼一扔,朝幾人揚了揚手。
看熱鬨的幾人湊過身子,豎起耳朵。
“這說書先生也是個妙人,早先我來了無數次,隻覺得他死氣沉沉。可你們猜怎麼著,前些天他被雷那麼一劈,嘴也順了,腦子也清楚了,講起話來頭頭是道,句句在理。你們說說,如今這梅山縣,誰人不信柳世然為溫如水殉的情,可人家偏偏反著來!哎呀,這遭雷劈一遭,落魄書生都長出八麵玲瓏心了,你們……”
沒人繼續搭茬,都直起身來,看著擠在樓梯口的茶客紛紛讓出了一條路。
那位說書先生可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