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胥吏冷笑一聲,這叫蘇子榮的顯然沒聽清他話裡的意思。
縣令要的可不是誰一家的證言,而是這學塾所有人的指認!
“你們識相的都好好想想,平日溫如水有什麼不知禮數、不敬朝堂的言行,一一說來,官府便不追究,來年科考定會順利,若是不肯……”
胥吏降低聲調,惡從心生:“休怪來年知縣做主考官時,不給你們一條明路!”
“我是宋家獨子,可不能失了科考,我爹,我爹會打斷我的腿的。”宋朝飛癱坐在書桌前,身後小廝攙了他幾次,未攙扶起身。
蘇子榮白了宋朝飛一眼,趁人不注意,走到人群後。
既然都要說,便讓彆人先說。
“我、我舉報,溫如水曾借了我三錢,未曾還我……”一名被嚇壞的學子戰戰兢兢,說出了口。
柳世然冷眼看過去,竟是平日裡溫如水幫的最多的蕭小名。
“哦?詳細說說,他是為何借了你錢,又是借了多久?”
胥吏坐在先生座椅,攤開張紙,饒有興趣的寫了一筆。
“是……是臘月二十三,溫如水他、他給我家送了三斤臘肉,說是還要替他祖父買酒,路上錢丟了……”聲音低到聽不到。
胥吏手中的筆沾滿了墨,聽到此處,看了眼蕭小名,又垂眼將筆在硯台上掭了掭,說道:“溫如水身為學子,縱情酒色,喝醉之後攔下你,要了你三兩銀子買酒,還說要去青樓繼續花天酒地,我說的可對?”
蕭小名咬了咬牙,點頭回:“大人說的沒錯!那大人,我能回了麼,我家老母親還在病中,實在離不了人……”
“著什麼急,他們說完之前,誰都不能走!”胥吏拍了拍腰間的刀鞘。
口子一開,無端指責如窗外寒風,吹的柳世然身涼心涼。
“我要指認溫如水杜撰典故,不敬聖人……”
“我指證溫如水不敬科舉,竟說科舉誤人……”
“我指認……溫如水他……”憋了半天實在想不出什麼,“他字醜!”
柳世然推開學堂的門,走進大雪。
“我柳世然絕不會為一己之私冤了好人,也不願再與你們同處一室!”
直到月上柳梢頭,學堂裡點起燭火,盆中炭火燒的像火爐。整個堂屋紅彤彤的,眾人黑影投在窗上,隨著燭火一閃一閃,像極了黑色的火苗。
屋外,雪如月光,亮如白晝。
昔日同窗,在暖屋中,絞儘腦汁商議如何加重溫如水罪責。
柳世然孑身一人,站在雪光中,一日又一夜。
聽聞這人是府裡正春風得意的柳家二公子,雖不受寵,好歹也姓柳。胥吏也不敢再多為難,將他名字記住,帶著滿滿數十頁“問罪書”走了。
駐守私塾的官兵被撤走,柳寧終於進了學塾,卻隻看到魚貫而出的彆家公子,未見他家少爺的身影。
學堂門口,柳寧尋得他家少爺,滿眼淚水,癱坐雪中。
像極了廟中佛像,丟了信仰,轟然倒塌。
柳寧撲在柳世然身上,放聲痛哭。
一段終了。
柳世然回過神來,心道幸好當時柳寧沒有開口問他。
可即便柳寧問了,柳世然自己也分不清,那淚到底是被寒風吹的,被白雪晃的,還是為他無力攔下罪責而惱的……
原因已經不重要了。
他柳世然縱然舍掉仕途和性命,也救不了溫如水。
茶客從聲聲歎息中回過神來,麵麵相覷。
“這說的和話本上寫的,相差的也太多了!”
茶客從袖中抽出話本,翻開一頁,食指用力敲了敲。
說書先生與話本,一個代替柳世然解釋,一個為溫如水訴說。
相同主角,同樣的時間與地點,卻一腳天,一腳地。
“這隻是儘同窗之誼?”茶客小聲嘀咕。
“我看話本更加可信!”有人小聲回應。
“是何好書,可否借學生品鑒一二?”柳世然察覺不對。
說書先生連日為柳世然正名,若讓他看見這話本裡的內容,不是公開打先生的臉麼?
手快的茶客眨眼就將書藏回衣袖,有第一次翻看的茶客,合書的動作慢了些。
蓼藍染成的藏青色封麵上,幾個黑色大字落在白框裡,像門頭招牌,還是被柳世然瞧了去。
“可否借來一看!”
柳世然手抖的接過,隻草草一番就知了大概。
話本說柳世然瘦弱之軀,立於大雪中,背對學堂炭火暖光,不肯說溫如水一句壞話,是君子所為。可話頭一轉,數頁的篇幅都在訴說,這樣的君子,溫如水怎能不愛?
柳世然剛要合上書還回去,從書中滑落一張紙。
紙條瘦長,紙質偏硬,應是隨書贈送的書簽。
柳世然俯身去撿,遠遠看見簽上有字。
待看清上麵所寫,柳世然周身氣血翻湧,臉都被氣紅了。
“荒唐,真是荒唐!”
一看說書先生生了好大的氣,眾人紛紛湊了過來。
書簽上的字並不清秀,有茶客邊辨認,邊念出了聲:
“誠尋柳世然遺物,不論輕重大小,皆予重金酬謝,至夢柳書坊當麵交付。”
原是一則尋物小啟。
字字落入柳世然眼中與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