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子,是我啊!”
木板吱呀一聲被打開,一個圓臉可愛的小童探頭探腦的鑽了進來。
“小貓頭,這麼晚你怎麼來了?”
毛小透,是溫如水的小師弟,平日留在溫厚身邊學醫,也會偷偷跟著溫如水去學塾聽講,被柳寧逗過好多次。
“溫哥哥說今日一定要給你送過來。”毛小透胖乎乎的小手裡,攥著小小的一團紙,不由分說塞進柳世然手裡。
“溫如水呢?”
天已經黑了,還叫這麼個小不點走遠路,溫如水實在不應該。
“溫哥哥被罰了。”毛小透板著一張小胖臉,義正言辭的說道:“做了錯事,就是壞孩子。”
“那小毛頭告訴柳哥哥,壞孩子溫如水現在在乾嗎呢?”柳世然蹲下身子,手掌心攥緊了那封信。
“師傅罰他明日之前要給每棵藥草捉蟲,溫哥哥現在趴在藥圃裡,捉葉子上的象乾蟲。”
柳世然舒了一口氣。
溫如水平日就愛紮在藥草堆裡,這對他來說算不上什麼懲罰。
“那小貓頭能告訴柳哥哥,為什麼要罰溫如水麼?”
“偷東西!”毛小透攥緊拳頭,舉到臉前,“偷摘道觀藥果,就不是個好孩子!”
“溫如水不是好孩子,小貓頭可不能跟他學。”
柳世然不放心,叫柳寧出來,囑咐將毛小透好好送回去,又包了果脯蜜餞,忙活了好一陣兒。
等重新坐下,柳世然隻覺的身子沉頭也沉。
盯了幾秒被放到桌上的紙團,柳世然伸手拿起,打開了。
“也許真是什麼重要的事要告訴我呢。”柳世然自言自語:“要不然也不會晚上讓小孩子送過來。”
三兩下,紙團被打開。
柳世然將蠟燭拿過來,借著燭火,紙團上歪歪爬爬的字跡更清楚了些。
“平日叫他練字偏不聽!”
柳世然皺了皺眉頭,仔細辨認出八個字——戊寅,丁巳,丙子,壬辰。
“荒謬!”
皺巴巴的紙被扔到桌子一角,像燙人似的,柳世然看一眼又挪開。
“生辰八字怎是隨意給人的!”
空蕩蕩的房間裡,響起很輕很輕的一句。
帶著難以掩飾的欣喜與嗔怪。
等柳寧回來,他家少爺已經睡了。
“少爺什麼時候添的這個習慣?”柳寧給柳世然掩好被角,瞧見他的手心,輕聲嘟囔了一句,打了個哈欠,轉身熄滅了燭火。
月光透過窗戶縫隙灑在床邊,潔白如落雪。
床上,熟睡的柳世然右手半握,手心裡靜悄悄躺著一團紙。
像個得了寶貴的糖,非要攥在手心才肯乖乖睡覺的小孩子。
……
臨街的鑼鼓聲再次響起,將柳世然從回憶中驚醒。
茶客三五成群,捧著話本,搖頭晃腦的念著書上的文字:
“斑駁的日影在湖麵流動,濕熱的水將溫如水攔下,提醒他克製住自己,彆急著爬上岸,驚擾了臉紅心軟還嘴硬的小白兔。”
調侃笑聲傳到耳朵,柳世然站起身向諸位看書入迷的茶客輯了一禮,“慢用。”
夢柳書坊到底又要出什麼亂子,他必須親自去一趟。
待他走遠了,身後安靜一時的茶坊又響起議論聲:“小先生的臉怎麼紅了?”
出了茶坊正門向右拐,往前走幾步就是一個窄道。
穿過窄道,便進了二百間街。兩側開食肆的,開客棧的,賣胭脂的一應俱全。一樓的商家小廝倚在店門口,客棧二樓的窗戶開著,不少客人探出頭來,都望向街道儘頭的書坊方向。
乾淨的石板路上落滿桃花瓣,可書坊門口擠著的人,比地上的桃花瓣還要多。
“好好的春景,又被他給毀了。”柳世然歎聲道。
鑼鼓聲漸漸弱了,又傳來悠長的溫柔女聲:“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
唱的竟是《牡丹亭》。
柳世然眉頭緊蹙。
走到書坊門口,見那高大書生正給人們讀著話本,神情專注。
視線在他臉上身上盤旋一圈,落在了右手手側上,那裡粘上的幾點墨被蹭開連成片。
想必是寫了很久的字。
柳世然遠遠望著,搖了搖頭,低聲呢喃:“他最偏愛擺弄藥草……最恨的就是寫字。”
即使複生,他也不可能是這般喜愛舞文弄墨的書生。
盯得久了些,見那高大書生突然抬頭看過來。
柳世然慌忙的挪開視線,去盯青石板縫隙鑽出來的嫩草芽。
不多久,一席素淨白衫飄進視線。
柳世然抬頭,瞧見高大書上漆黑的眸子閃著亮光,一動不動盯著自己,又聽到他難掩笑意的詢問:
“等你半日,怎麼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