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中寂靜無人聲,隻有樹枝燃成灰的劈啪聲音,混著一聲又一聲的哢嚓聲。
文江將手中樹枝折斷一次,又折斷一次,隨意丟在火中。
燒的過旺的火堆炙烤著兩人。
柳世然的臉被映的通紅,身上已被烤的出了細汗。
文江不斷添柴,掩蓋著內心的不安。
“你可信神佛?”柳世然抬眸,隔著火焰望向文江。
文江停了添柴的手。
這個問題,柳世然也曾問過他。
……
那是柳世然進入三心堂第三年的元宵佳節。元宵,是少男少年許願芳心的盛典。
少年溫如水輕車熟路闖進門,將閒在家中的柳世然拉出家門。
在一眾衰敗的廟宇中,月老廟異常火熱。鶴發童顏的月老像一手挽著紅線,一手捧著姻緣簿,笑著看著跪倒一片的信徒。煙霧繚繞中,隻有少年柳世然與少年溫如水負手站著,未曾跪拜。
隔著一爐香火,少年柳世然問:“你可信神佛?”
少年溫如水隻是一笑,盯著對麵少年的目光灼灼:“求佛不如求己,你可信?”
對麵少年隻轉身去看門外蒼天,沉吟道:“我心無所求,何來信不信。”
……
燒斷的枯枝發出聲響。
文江沒有看柳世然,抬手添了一把柴,答道:“我開著書坊,便信財神。”
對麵的書生哪點像說出“求佛不如求己”的溫如水。
碎裂的石像上長滿野草,柳世然輕輕摘下一片葉子,長睫垂下,眼中儘是失落。
看來是夜色太濃,柳世然一時被蒙住了眼,好在此刻,又被對方的話語潑醒。
文江扶起一個還算完整的石像,又端起碎了一角的香爐,插上了三支樹枝。
柳世然蹙眉。
文江竟要在破廟拜殘佛?
文江跪拜在地,帶著絕不會改的堅定言道:“隻求無愧於世。”
柳世然望著他挺直的脊背,手指微動。
經曆借屍還魂奇事,柳世然已不再是以往無欲的少年,他也是最近幾月才知曉,心中若多了所求,不僅會日日患失患得,也會失了文人風骨。
柳世然竟鬼使神差跟著跪了。
清晨破曉,一縷陽光透過屋頂縫隙,灑在跪拜在地的二人身上。
“先生有何所求?”文江問。
“隻願逝者安息。”柳世然答。
小貓頭窸窸窣窣爬出供桌。
“我是已經死了麼?”毛小透揉了揉眼,看到兩個陌生人正跪在地上。
“怕是燒糊塗了。”文江起身,去摸他的脈,又俯身向前額頭碰上額頭。
隻是一瞬,文江又迅速彈開了,驚出一身冷汗。
回頭望了柳世然一眼,文江鬆了一口氣。柳世然正拍著外衣的塵土,並沒有看見。
“你安全了,以後就安心跟著我們吧。”文江拍了拍毛小透的頭。
天大亮之前,三人出了破廟,重新鑽進半人高的雜草叢中。
沒人看見身後破廟一側,牌匾上字跡模糊的三個大字——閻羅殿。
選了一條林中小路,三人下了山。
遠遠看著溫家舊宅裡還亮著燭火,他們悄悄躲好探著頭尋找柳寧。
可是院中道士不少,也不見柳寧那個傻大個。
“你們叫我好等。”身後柳寧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手上還提著兩隻野雞,“你們看,我發現了什麼,昨日丟在溫家的野雞又被我撿到了!”
見蹲在毛小透身邊的柳寧笑的一臉燦爛,柳世然眉頭也舒展開了。
“你沒被抓?”文江問道。
“我本想往縣裡跑,可我一回頭看見你們上山了,我也上了山,這些道士平日亂吃丹藥,怎麼可能爬的過我,這山腰上有個湖誰都不知道,我就在湖邊躲了躲。”
柳寧拉起毛小透的手,一手衝著兩人晃了晃兩隻剛在湖邊被扒掉毛的禿雞,笑道:“擇日不如撞日,今天請你們喝雞湯。”
毛小透原本被燒的蔫蔫的,聽到雞湯重新精神了起來。
倒是柳世然心情複雜。
再見舊友,重回古宅,比起欣喜,更多的是感激。
順著小巷,幾人回到了熟悉的小宅子。
柳世然在三心堂讀了六年,也在這裡住了六年。比起從未去過的京城舊院,隻藏著分離回憶的十裡鄉舊宅,這裡更像個家。
三人停在門前,等著柳寧摸找著鑰匙。
幾個月未見,熟悉的木門似乎老了許多。
文江伸手推了門熟悉的門框,輕笑一聲。比起屋子和院子,他被拒之門外的次數好像更多一些。
文江與柳世然並肩走進院中,院子很乾淨,與柳世然在世時一模一樣。
順著走廊往前,便進了內院。
“你們在此稍等片刻。”柳寧將野雞放進廚房,手中拿了幾盒蜜餞,送進了屋子。
“柳寧哥哥,不是要做雞湯嗎?”毛小透吃下一顆蜜餞,去拉柳寧的一角,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小貓頭,再等我一會兒,我還有正事要辦。”柳寧安頓好幾人,朝著後院走去。
柳世然疑心跟了上去,文江緊隨其後。
經過走廊,到了後院,遠遠見柳寧跪倒在地,將幾盒點心放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