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路途遙遠,我們還需準備一番。”溫如水將柳世然帶到一個門店前。
柳世然抬頭,刻著“夢柳書房”金字的招牌乾淨的晃眼。
“半月前我就在這租了鋪了,隻是找不到足夠大的地方印製,還需從梅山縣印好走水路運過來。”溫如水領著柳世然進了鋪子,召來管事的囑咐了一番,等了半柱香的時間,一駕馬車和吃食準備妥當。
前世,柳世然很少提柳家的舊事。
如今重新踏上回十裡鄉的路,似在時間的迷霧中穿梭,帶著他們從過去駛到未來,又從未來回到過去。
聽得柳世然說幼時每逢生病,都是長嫂許明時準許柳寧出門請大夫,也是她照顧在身邊。溫如水隻覺心被千萬根針紮的難受,又不能在柳世然麵前咒罵他的父親兄長,滿腔怒火讓他坐也不是,站又不能。
“我去幫車夫駕車!”溫如水一掀車簾鑽了出去。
柳世然見他這擔心,說的雖是傷心事,嘴角卻是笑著。
似是塵封已久、埋在心底的心緒私下偷偷釀著,如今終於等到有人疼他,迫不及待成長為醇香美酒,將往事的沉重一泄為醇香揮灑出去,隻剩回味。
春日涼風混著花香叫人清醒又安心。
柳世然叫車夫進去,自己坐在溫如水一旁,眼底泛著陽光:“明嫂雖沒有讀過太多書,可她是個豁達的人,你若見了也會喜歡。”
明媚如春,撫慰心疼。
溫如水仰起馬鞭,伴著噠噠馬蹄聲與轟隆的車輪聲高聲回他:
“她對你好,我會敬她千倍百倍。”
柳世然帶著溫如水回到了十裡鄉。
兩人幾經輾轉知道了明嫂去處,下了馬車,踏上郊外的農田。
已是四月末,春意正濃。
田地被地壟劃分成一塊一塊,像碩大的棋盤,忙於插秧的百姓似棋子一般散落其間,時時挪動,像是在和大地對弈。
蛙鳴混著談笑聲,勞作的農婦卷起小腿陷入泥中,與新栽下的稻苗一樣,被土地滋養的生機勃勃。
一眾帶著黑色、灰色頭巾的農婦中,一抹紅色格外顯眼。
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姑娘彎腰插完了手上的秧苗,正起身想再去取些,誰料一抬頭瞧見兩個陌生書生,她吃了一驚,朝著四周揮了揮手,爽朗笑道:“快瞧瞧,什麼時候咱地裡也能長出這樣俊的人來。”
柳世然已愣在原地,視線被淚模糊掉農田和眾人,隻剩那抹紅色。
爽朗的小聲引得眾人頻頻側目,一道道視線順著衣袍向下彙聚在兩人被泥土浸濕的鞋子上。
十裡鄉偏僻,即便有幾個讀書人,也不會穿著寬袖長袍、踩著新鞋往泥裡糟蹋。
“嘖嘖!”有幾名年長的大娘衝著兩人直搖頭。
不似縣府的大戶人家的女兒出個院門難關重重,農家的女兒們也常常下地乾活,拋頭露麵討份生計,可陌生男子盯著太久也不妥。大約是柳世然眼中淚花太過我見猶憐,剛要罵他盯著女子看的大娘沒能開口。
“這是怎麼說的?”許明時從泥中出來,拿起躺在壟梗上的陶瓷罐子,倒了一杯涼茶過去,“田間風涼,怕是被風吹了眼。”
許明時站在地壟看著柳世然愣神,問道:“這書生好眼熟,我們是不是見過?”
柳世然一驚。
溫如水遞過一杯水給明嫂,無奈之下扯了個謊:“我們是柳世然在梅山縣的舊友,受他生前囑托要來看望明嫂,隻是一直有事沒能早來,望嫂子見諒。”
聽到柳世然的名字,許明時一時眼角掛淚,轉個身的功夫又破涕而笑,她擺擺手,指尖抹去淚滴:“我這是為弟弟能有兩個交心好友開心的,既然你們來了,他泉下有知也能安心,我這樣哭倒叫你們笑話了。”
真情流露,隻覺的可愛,哪能被人笑話。
“柳世然叫我們帶話,說他謝謝嫂子。”柳世然鬆下心。
許明時哈哈一笑,又回過頭朝耷眼咧嘴的婦人們喊:“我弟弟好友來看我了,你們妒不妒?”
年紀最長的婦人歎了口氣,站直身子朝著許明時,眼睛卻瞪著兩人:“你命裡沒個親弟弟便拿夫家的弟弟當親弟弟養,可柳家是怎麼對你的?前腳趕出你,後腳就攀上高枝!你倒好,彆人隻是來看看你,你就沒心沒肺的開心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