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洱雖然體虛無力,事關尊嚴的事倒也憋出了一股勁,他猛地跳起來,揮掌拍開了謝塵鈺的手。
謝塵鈺一把鉗住季洱的手腕,如同嗜血的豺狼,見著獵物反抗,不但不退縮,反而越發興奮。
季洱用力拔,這次紋絲不動。
謝塵鈺的唇瓣紅豔上勾,欺身壓下來。
季洱的兩手被禁錮在頭頂,雙腿被謝塵鈺的膝頭壓下,動彈不得。
那雙眼瞳直勾勾看著他。漩渦似的,纏綿著,瞳色變淡變金,還有綠光掠過,活像餓了好久。
這些年來,自然是有男修委婉含蓄地表示,願意和季洱結為道侶。但季洱可以豎指發誓,自己絕沒有“嗜好男子”的斷袖癖好。
他模糊地看見那人眉心砂灼灼泛紅,在眼前飄來飄去。
肩頭有銳物入肉的刺痛。
季洱忍無可忍:“你他娘屬狗的嗎?”
莫名其妙壓人還不夠,把他按在地板上就為了咬上自己肩膀這一口?
身上這人分明邊咬住,邊從喉頭爆發出如野獸受傷般絕望的低吼。可能腦子還不太清醒,季洱竟覺得這個瘋子的嘶吼聲更像是幼獸悲傷的嗚咽。
聽歸聽,這不妨礙季洱毫無同理心,畢竟被咬的人可是自己,季洱果斷地提膝直接踢向他的要害之處。
此招名喚。
四兩撥千斤。
趁著謝塵鈺僵硬躬身的刹那,季洱掀身上翻,四肢並用,連奔帶爬地往大殿門外衝。
不得不說,這一腳踢得精妙非常啊。
鐵籠已破,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季明昆,你、跑、什、麼?”
身後。
那人還在一字一頓慢慢道,咬牙切齒,恨意都要從字眼裡溢出。
這聲音慢下來,不吼了,聽著更有幾分熟稔味道。
季洱已在江湖上隱姓埋名好多年,這些年歲裡,見的人多了,自然遺忘的也多了,但他好像想起來今夜的這位仇家是誰了。
二十歲那年,季洱他爹總算聽不下去有關季洱“器大活好”的遍地傳聞,難得發了一回善心,勉為其難取了個字。
就叫念昭。
季念昭,乃不孤山門明昆君,人雖然脾性懶散,卻是修仙界公認的修為一流,上乘修道之資。他在二十歲那年離開了不孤山,遊曆塵世,靠除魔降妖的修術,也算在民間闖出個“雪中高士季明昆”的散修名頭。
但季念昭最聞名世間的一個身份,乃是南朝的帝師。
不過季洱早八十年前就閉關不再收徒了。
倒不是不想。
實在苦於能力有限,季念昭反省過後,覺得主要問題在於上梁不正下梁歪,教出來的弟子們個個質量堪憂。
既是帝師,他其中一個徒弟吧,自然得是南朝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謝塵鈺。
世間千百年來從沒出過那樣一位風華絕代的殿下,出身高貴,天賦異稟。
十五歲於天地玄黃間斬白龍而一戰成名,二十歲於白骨長川地單挑十萬閻羅,萬民膜拜,普天跪服。
但就是這樣一個堪稱天才的人物,在他二十二歲那年,亡了國。
季洱後來仔細想來,其中不乏有自己的過失在其中。
況且吧,這世上有些事,縱你能耐多大,都是癡人說夢。又不是什麼傳說裡的神仙,救不了世。
雖不大記得清謝塵鈺長成什麼樣,但這天底下恨他恨到這種程度的,除了太子殿下,也彆無旁人。
季念昭邊逃躥邊心道:我確實得罪過這位太子殿下,可那是在近百年前。如今已過去這麼久,我連他臉都已經忘卻。當年那樁事,若他願意,我倆還可以坐下好生聊聊。至於把我關起來,實在犯不著如此!
關於他和謝塵鈺之間結下的梁子,季念昭仔細想來,還得從太子殿下十五歲那年說起。
南朝的皇室隻有謝塵鈺一個獨苗,含著金湯匙出身。
旁人皆捧在手裡怕碎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太子殿下想要金玉,就有數不儘堆如山的珠寶為他搜羅。想要階前一株牡丹,隔日王城百花就會全折了枝,隻堆積到太子殿中怒放。
就算想要與月同天,與日同齊,工匠們也毫不懷疑皇後娘娘會下令命人修築起通天梯。
好在謝塵鈺雖然從小奢靡成性,到底性情良善,也勤學上進。
而太子殿下十五歲那年,他第一次向父皇母後提出了十分過分的請求。
謝塵鈺說——
我不要做太子了。
我要拜師修仙,平定世間妖魔。
陛下徹底黑了臉,在朝上拔了侍衛的佩劍要追著他砍。皇後卻愛子心切,為兒摘不得星取不得月,找個修仙問道的名士還不容易?
季念昭這一朝有來無回,被硬塞了謝塵鈺這個太子爺做徒弟。
季洱與謝塵鈺做了七載師徒,始於他十五歲,終於他二十二歲南朝滅國。
世事無常,人心難測。
前半生慣當帝王家的掌上明珠,高居廟堂的太子殿下,一朝亡國失親,顛沛流離人世間。
領兵的王侯,無一不是太子昔日同窗。
拔劍相向的將軍,乃是殿下血濃於水的親堂弟。
可偏生無論打起來的是哪方,都曾是季念昭的得意門生。掌心掌背都是肉,季念昭無法偏頗向哪一個,總想著兩方都幫襯,口裡念著“你們都各退一步吧”,卻壓根有心無力,顧此失彼,越幫越亂,最終兩邊都不討好。
他們各有各的理由,先動手的也沒錯,被背叛的更沒錯。明明哪一方都沒錯,最後卻釀成了這百年間世上最慘痛的一樁悲劇。
長川骨窟,伏屍百萬。
若他是謝塵鈺,他也得瘋!
季念昭衝了兩步,後腿卻被拉扯牽製,重重摔倒在地。他忍痛垂眸往身後看,這鎖他腳踝的金鏈子壓根沒解開。
而謝塵鈺緩慢爬起,摸回劍,一步一頓向自己的方向踱來。
嗚呼。
真是天要我亡,不得不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