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搖頭。
真是奇怪,就算神塑真能憑空消失,也必會留下術法痕跡。季念昭思索著,卻仍然覺得有哪處不對勁,於是瞟過這座閻羅廟的構造。
這廟頭上是廡殿頂,棟梁本身修築得高,天花頂是由中間最高處斜著往下。又是黑夜,根本就沒有光線透進來,自然也不可能拉出廟內事物的影子。
而這地上能擺的,能藏的,兩人均是一一過目,沒道理遺漏碩大一尊像。
除了地上,能藏的空間似乎唯有一處了。
不過足有幾百斤的重量,若事實真如此,說來也荒謬。
季念昭這樣想著,把燭火舉過頭頂,不經意向上望。
昏黃的餘光中,那石雕的笑臉都快貼到他鼻尖了。四隻眼睛互相瞪著。這臉原先是鋪平貼在天花上的,見兩人始終沒發現自己,似乎打算先下手。
紅色的大舌頭眼見已經落在了兩人頭頂。
隻差那麼幾秒。
一滴水啪嗒滴在臉頰上。
季念昭捂緊老翁的嘴,匍匐在地。
鬼哭狼嚎瘋了樣,一股腦兒往兩人耳中灌。有時是孩童夜啼的淒厲慘叫,有時是女子的啼哭,有時是男人幾聲粗獷痛苦的呻.吟。
“有生人,送地府!”
“地府官,啖血肉!”
“嘻嘻,一起塞入肚囊裡。”
“地府的判官大人,我好冤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我有一冤,在世無門告!”
“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大人,我好冤。”、“正月十八,宜喪葬,忌婚
嫁!”、“俺那賭鬼老父,殺了、殺了......”
“俺娘啊啊啊啊啊——”
季念昭用劍斬斷即將甩到臉側的紅長舌,扛起老翁往外跑。
來時的山路已然不見蹤影。
推開門。
兩尊鬼像擋在前路。
粗製濫造的泥花臉用紅描了大咧咧的微笑,眼中隻白無黑點,蒼白的臉盤羅圈出兩瓣紅,髯須即將觸到季念昭肩臂。
季念昭揮起手中劍,對著神像拆了兩招。
整座鬼廟的意識附體在這兩尊神像之上,普通的劍壓根製裁不得。季念昭自顧不暇,隻得將老翁扔向遠處,引著神像往廟宇後院跑,邊跑著又和神像過幾招。
“明昆君!”那老翁急忙從遠處嚎。
“什麼?”神像專逮著他追,季念昭隻得匆忙應道。
“符紙!鎮魂的符紙!”老翁大吼。
“我與師兄進廟之前先布了鎮魔的金光陣,陣眼在門口右數第三棵樹。滴血落黃符,快啟動——”
說時遲那時快,季念昭邊破口大罵“無恥小兒!有種逼我許願,光追算什麼本事!”邊手忙腳亂在地麵翻滾,借著廟宇中年久失修散落的碎石和斷垣來抵擋神像的攻擊。
右數第三棵樹。
季念昭揮劍劃破手腕,將血往綁在樹乾下端的黑符黃布條一抹。
昏黑的天穹頓時金光大作,無數絲縷金線從樹葉的縫隙穿透而下。金光灼燒之處,灰飛煙滅,屍骨無存。
然而不過幾秒,天地瞬息又恢複一片死寂的灰暗。金光苟延殘喘,又閃兩下,徹底沒了生息。
季念昭僵了刹那:“?”
神像不見了。
風沙搖曳,留有餘溫發燙的陣法地線提醒著季念昭,鬼物還未離去。隻是風越來越大,狼嚎也越來越近,不知道神像將從哪個方向襲來。
季念昭忽然感到頭上傳來威壓,一抹巨型黑影將星月遮擋嚴實。
他劍尖一挑,彎腰往前滑地,堪堪避過這一擊。
無數雙人影卻從開膛破肚的泥殼裡鑽出,血水飛濺季念昭半張臉。黑影俯衝而下,個個鋒如利羽箭,直插射來。
季念昭呸出混雜血腥的口水,遠遠衝老翁揚聲:“這位小友,你速離開此地,去山下鎮上找一位叫沈期的修士。就說他師尊被閻羅殿纏住了。”
他忍痛咬牙舉劍,為老翁爭取到下山的機會。
一柄劍掠過季念昭的臉頰,捅進神像的麵門。
鬼魔尖叫著消亡了。
周圍所有的聲音突然停歇。
“師尊。”
這聲音含笑。
說話那人滿臉輕鬆,並無幾分敬意。他帶著錐帽,一手扣在劍柄上,路過季念昭時,有意拉下,露出一張英氣的麵孔。
季念昭習慣了徒弟們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神色自若:“嗯。沈期,薑容。”
沈期先摘了幕離,這東西戴著進廟,若有鬼物從上方襲擊,總歸不太方便。沈期身後那個麵目更清潤的年輕人也跟著將幕離取了。
薑容先是將角落裡的老翁扭過來,再細問季念昭:“師尊可有大礙?”
季念昭一邊偷偷吐血,一邊誇獎道:“來得很及時。”
薑容接著簡單交代了幾句。
沈期和他從昨天起突然尋不到季念昭了,猜測師尊和什麼鬼物纏鬥,一時不得脫身。他們二人一路在城中打聽動向,也是聽聞了奉賢閻羅殿之事,從城中一路打聽而來,恰好趕在這個時刻入廟。
沈期徑直往廟裡邁,將碎像泥灰和屍堆都看了一遍,隻一皺眉,呲鼻:“這具,還有這具。這一整個神塑裡的死人,都沒有怨氣停留的痕跡。比起血願,更像是人為外傷捅殺的。還有那具,頸子間的紅痕明顯,想必是從後方突襲,活活給勒死的。”
季念昭:“不錯,閻羅殿還算好解決,這種程度的鬼物,一把火燒了也興不起風浪。但藏屍的真凶恐怕另有其人。”
沈期笑了笑,方注意到季念昭嘴角掛著的血絲,眸子一怔,立刻嚴肅問:“師尊,發生了什麼?你的舊傷犯了。”
他隨即看向閻羅殿,目露狠厲:“這座鬼廟真該死,薑容,有火折子不?我現在就一把火燒了它。”
季念昭忙道:“燒是要燒的。還要去山下問些鄉民,來廟間認認屍,總不能讓他們死在荒野。”
至於剩下的話,季念昭頓了頓,著實說不出口,壓根就不敢告訴這兩人。
我的傷是和你們昔日同門的太子殿下乾了一架,才又複發的。
而且這三個人的關係,有如針尖對麥芒。
謝塵鈺不會對自己下死手,對他們就不一定了,畢竟那可是滅國的仇人,親自率軍踏平了南朝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