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如乾柴烈火,點燃後急迫到一發不可收拾。
他們紛紛激起野性,你推我搡,躁動不安,嘶啞,踢踹,如同兩頭野獸的博弈。
季念昭雙手無空,毫無抵擋之力。
謝塵鈺胸中惡意澎湃,他扯住季念昭的發絲。季念昭麵視前方,憋了憋,沒忍住。短促而痙攣地呼了一口氣。
肆無忌憚。
謝塵鈺把連日來的怨氣全發瀉出。
他一遍又一遍在季念昭耳邊叫:“念昭。”
謝塵鈺撕磨他耳垂,“不要拋下我。念昭。”
黑馬還在沙場四躥。
太顛簸了,即使不是季念昭所願,他甩掉額角冷汗,低吼罵了句,不大聽得清。
沙砸得幾乎睜不開眼。
季念昭凝視著謝塵鈺的臉,全是血和灰,隻能看見那雙痛苦大睜的眼。
隻聽幾道迅猛如惡鬼的嗥聲,破爛的旗幟還掛在遠方的杆上,數道青影從旗堆後滾來。
幾隻細胳膊大肚囊,呈現屍綠色的長條鬼搖晃向兩人飛奔。小鬼們七手八腳迅速纏住馬身往上爬。坐下的馬受了驚,反身往黃沙來處衝。
季念昭似有所感,錯開謝塵鈺黏糊的吻。他夾住馬背,前蹄騰空,眾人眾鬼失了落腳點,一齊往下墜落。他以背護住謝塵鈺,勒住韁繩,揚起馬鞭,將他結實捆在馬背後。
“西南方,轉。”
一拍馬屁股,黑馬刨蹄,轉向奔逃。
謝塵鈺掙脫不得,被馬背癲了幾下,咳吐出一背的血。他看著越來越遠的師尊,終於清醒過來,怒號比小鬼還瘋狂。
謝塵鈺哀求道:“不要拋下我!”
季念昭最後望他一眼:“殿下,乖,回京。”
“你要留在長川,對嗎?我們一起。我們和南朝的臣民們一起!”謝塵鈺趴在馬背上。
季念昭又拍馬屁股一下。
謝塵鈺瘋狂地扭動,想掙脫身上的韁繩,然而季念昭早就料到他的動作,韁繩像鐵籠一樣禁錮著他,保護他,收緊不放。
馬騎馱著謝塵鈺衝出長川。
季念昭摸了把衣袍下擺,濕了。
馬背上的謝塵鈺又哭又笑,渾身瘋狂地顫抖,不知拚命哀求了多久,求師尊放他下馬,不要再丟下自己一個人。
突然某一句話後,無論怎麼喊,嗓子徹底啞了,再發不出一句。隻好嘴唇翕動,小聲囈語。
季念昭使了狠勁,這匹馬陪他很久了。
馬受了驚,不知道季念昭用了何種術法,它倉惶地載著南朝僅存的皇族,不知前途,搏命狂奔。
然後毫無征兆地倒下。
這匹馬也死了。
深山靜夜,有戶人家還在熬藥,了了的炊煙在月光下飄啊飄,蒙著水汽。謝塵鈺躺在人家的院子裡,院裡地上積了一堆竹葉,還有孩童留下的風車,和著溪水擊石的鼓點,在夜風裡打轉。敵軍和鬼魔都消弭無蹤。仿若隔世。
後來……發生了什麼呢?
謝塵鈺不記得了。
隻記得天光破曉,他渾渾噩噩地爬回東宮。金銀殿的台階側有一朵野菊。
不美,卻突如其來撞進他眼裡。謝塵鈺蹲坐花旁,靜看紅日逐漸淩天。那時候在想什麼呢?
也不記得了。
隻依稀想起當時腦子裡“啊”了一聲,他看著掌心裡積起的一汪水,才發現自己在哭。
“無聊的把戲。”謝塵鈺捂胸,凝視夢境的目光越來越複雜。
雖然有外人入侵的痕跡,畢竟是自己的主場,他心下一動,手中多了金烏劍。
泛寒的鋒芒毫不保留,如冰淩圍剿。隻一拋手的刹那,洞穿階前那人的喉嚨。
謝塵鈺殺了曾經的自己。
也驅逐了侵入夢境的異客。
野菊花凋零在腳邊,夢已碎,謝塵鈺緩緩睜眼。
另一頭。
季念昭對著自己的夢境嘖嘖稱奇。
隻是夢的畫風,實不相瞞,他覺得不大對勁。有些過於與眾不同了。這裡的場景,與其說是回憶,更像睡前讀了些話本子,夢到了不該臆想的內容。
腳踝又被人栓了金鏈子。
而他的孽徒之首,謝塵鈺,就站在自己身前。
“師尊,徒兒思前想後,淪落成今日的模樣,你有很大責任。首要是未儘為人師的教導之責,這幾本書,還請你細講。”
那人先開了口。
季念昭聞聲一怔,渾身寒毛聳立。太正經了,不對,太奇怪了。謝塵鈺要是醒來真用這樣恭敬的語氣同自己說話,真是白日活見鬼!
不過一想到是夢,季念昭思忖:當然正常。我這樣的正派修士,夢到的自然都是傳道授業,力挽蒼生的正經事。
季念昭拿起書,低頭看,是一本後人寫成的前朝史,此前朝正是南朝無疑了。
他翻了幾頁,講得從開國到亡國共六百餘年的大事,隻是作為末代太子,拎這本書讓自己講,分明不懷好心。
季念昭:“這本講不了,凡俗中事乾預不得,換一本。”
夢中的謝塵鈺很乖巧。
二話不說,便換了一本。
季念昭一翻,倒不是南朝了,是北魏的《開國誌》。北魏,正是滅了南朝,占領其故土的敵國。
這要怎麼教……教你如何成功成為末代太子?顛覆祖宗百年基業?季念昭陷入沉默,終於艱難繼續:“再換一本。”
謝塵鈺沒說什麼,依舊照做。這次果然又換了另一式樣的書。
季念昭隨便撥到一頁,少有幾個文字,多是圖,標的是“采陽補陰”,然後是極具衝擊力的畫麵。看得出作書的先生頗有想法,除了老生常談那幾式,還創新了大半。
謝塵鈺也坐在桌前。可是這一桌自然隻配了一把椅子,季念昭坐了他就沒彆地坐,隻好橫亙著懶散搭季念昭大腿上。
謝塵鈺懶洋洋開口,指了隨便一個招式:“師尊,教我。”
季念昭如遭雷擊:“再換一本。”
謝塵鈺:“沒了,就這本。既然師尊不願教,弟子就自學。時辰還早,我們不如實踐一番。”
說罷他摟著季念昭腰,剛好將他卡在自己與椅子之間,動彈不得。
兩具柔軟的軀體輕觸,陷在椅子裡。
謝塵鈺盯上了季念昭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