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謝塵鈺的人自不必說,但絕大多數人抱著看戲的心思,像餓狼見了肉。
隻有江拂西笑得最為燦爛,看謝塵鈺的眼神急切渴望,眼底卻沒有陰翳,澄澈到望得見底。
江拂西搖著扇子,甩開阮執,從階梯急忙跑下,腳踩衣袍,差點滾到謝塵鈺腳前。
徐滿塢看不過眼,適時從旁拉了他一把。
扇子押在謝塵鈺肩膀,江拂西熱切道:“謝小殿下。”
季念昭:“……”
徐滿塢默默捂臉:“……”
在場的臣屬:“……”
好一會兒,眾人無語凝噎。哪有君主一上來喊廢太子“小殿下”的,簡直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謝塵鈺站在偌大殿堂的正中央,各樣的視線全落在他身上。眾人麵上起起伏伏,驚懼交加,也有茫然湊熱鬨的後生。
他們隻聽一聲極其清脆的低笑,謝塵鈺麵上複雜,抱手任由眾人打量。他眼底微妙,卻再無彆的動作,目裡並不在意底下坐席上的那些人。
直到江拂西一把摟住太子殿下,謝塵鈺突然揚起嘴角,金烏劍出鞘。
“江拂西。”他凝視江拂西片刻,隻眨眼間,劍身被架在北魏陛下的脖頸間。
徐滿塢捏住謝塵鈺的手腕。
“護駕!!!!!!”
席間一時紛亂。
季念昭擋在兩人中間,舉起雙手:“好了,莫吵,各位也莫打!有話好好說。”
江拂西驚喜道:“師尊!彆來無恙?”
季念昭:“無恙。”
謝塵鈺冷哼:“嗬。”
季念昭扭過頭去安撫謝塵鈺:“你把劍收了。我們有話好好說。”
謝塵鈺隻將眼珠掄他一眼,再不多看:“等我提了他的人頭,再來和這些……”
他脊背挺得筆直,將殿裡各人百態微妙的神色儘收眼底,。
謝塵鈺一個接一個點名:“阮執,謝餘,沈期……一群叛國逆賊。小人得誌。還有你……季洱。你又以什麼身份、什麼資格,衝我說這樣的話?!”
季念昭:“你不要執迷不悟。”
江拂西:“謝小殿下,我……”
謝塵鈺拿劍指著江拂西,徐滿塢將劍懸在謝塵鈺顱後,大有同歸於儘的架勢。
周遭的人四處亂竄,護衛源源不斷地往這處趕。
“護駕!!!”
季念昭揉了自己發脹的太陽穴:“好了,你們都收了兵。徐滿塢,你也是。”
謝塵鈺:“我活著的唯一執念就是為南朝複仇,為我父王母後複仇。”
江拂西委屈道:“哎呀!你怎麼不聽勸!都說了——不是我啊!久彆重逢,塵鈺兄隻想說這些嗎?”
徐滿塢忍無可忍,吼他道:“陛下,你還有沒有點骨氣!”
無邪漠然定在原地,把玩手中的令牌,也懶得抬眼,並不熱衷眼前混亂。
季念昭左看這個,右看那個,隻覺得腦袋亂成一鍋粥。
又是這樣的情形,百來年反反複複上演。北魏君主當然不能有事,天下太平良久,絕不能打破這個局麵。至於和太子殿下的關係,更是糟糕地像一團亂麻,季念昭覺得自己說不清,想來想去,將所有都歸結到“愧疚”上。
他的確丟棄了謝塵鈺很多次。
謝塵鈺大抵不知曉,其實壓根不需要再多說一句,不需要吼他,吻他,乞求他,困住他。君與臣,師與徒,無論是哪種,季念昭怎麼敢從他身邊再次退去,留太子殿下獨自一人——
千軍萬馬,國破家亡,粉身碎骨。
重重圍困的侍衛們避開一個缺口,有人撥開人群,邊笑邊問:“陛下,怎麼鬨起來了?”
謝餘身後還追了幾個部下,他輕巧掃過殿中央扭在一起的幾人,麵上並無半分變化,既不拔劍,就這樣徑直走到謝塵鈺麵前。他麵上卻極其從容,顯然早已不動聲色,將場上所發生的一切攬入了眼底。
謝餘還是擒著那一抹不濃不淡的笑,與季念昭視線相接時微微一頓,小聲地低喚一聲師尊。謝塵鈺麵上的表情更加不善。
這聲音很輕,似乎怕驚到了某些人的心弦。
季念昭熟稔望他,不出所料,謝餘不但不知退,還湊得離謝塵鈺更近了。他眨了眨那雙和謝塵鈺像極了的眼瞳,笑喚:“堂兄。”
謝餘是一個極其聰慧的人。隻是昔年被身世所困,又有東宮那顆明珠在前,掩蓋了他所有的光輝。
他和聲勸說,每一字的份量卻都不輕。
“長川未平,北魏在各地都有部署,你今日一劍捅下去,明日嶺南又有多少百姓會因為長安大亂,而喪命鬼魔?”
這句之後,有那麼一會兒,滿堂的人不敢喘一氣,隻等謝塵鈺反應。
謝塵鈺黑漆漆的眼盯住謝餘,死水般沉寂。
忽然他收了劍,金烏劍不甘心地發出怨鳴,利刃入鞘。
謝塵鈺往人群裡走,那些圍觀的和救駕的人均嚇得五色儘失,倏地散開了。
忽然,靠近廟口的席位傳來桌案翻倒的聲音,瓷盤碎裂的幾聲連響,接著是淒慘的尖叫。
“這什麼東西?!有邪祟,有不乾淨的混進來了!啊!攆出去!”
沒有江拂西下令,眾人不敢對謝塵鈺動手,其他的邪物卻斷不可出現在盛宴大殿。
侍衛四麵八方圍上,捅出紅纓槍。
混亂的中央,凶屍將頭埋首在幾案,大口吞咽雞肉,連絲咀嚼也無。
它吃完這桌,還想吃下一桌。
那具青白的凶屍不在意歪了身子,還在吞咽自己的食物。紅纓槍一部分刺偏,另一部分卻正好刺進戚寧安肉中,鮮血不斷,勾落好些肉絲。
戚寧安的麵上沒有任何苦痛的情緒。
痛苦和愉悅,對他而言早就是搞不清的同一件事了。
沈期那方卻猛然爆出一聲喝鳴,眾人朝戚寧安近一步,緊接風刃殺至腳邊。他展扇,紅了眼:“你們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