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堂內密密麻麻的劍光刀鋒交錯,年輕修士被凶屍消耗纏鬥數個時辰,已是強弩之末。
他捂胸執劍後退,呼喚同門求助,麵前那腐爛的邪屍又揮爪劃來,眼見要捅穿脖頸。年輕人閉緊眼,半晌痛感未至。
爪尖停留在距離命脈的毫厘之處。
“邪屍怎麼不動了?”
“明昆君,明昆君他、他在做什麼?!”
“生死陣出,快撤離!”
沈期、薑容了然相視,扶著戚寧安,掩人耳目退至後方。
怨靈一時儘數被扯出肉.體,陰氣掩蔽天與地,隱日藏雲,聳動著往一處地洪流奔騰去。
千軍萬馬,一人之軀。
江拂西立在屍群外,蹙眉看著那紫白交錯:“生死陣?”
謝餘踩住軟下去的屍身,望向無邪。無邪呆呆地立在原地,那臉白無血色,緊得像塊石,眼裡湧動著幾乎恐懼的情緒。
“季洱——!”
鋪天蓋地湧入體內的陰煞,死死捂住了口,捏住了鼻,封閉五感,身體如墜冰窟,迅速冷卻,如隻斷翅輕飄的蝶隨風飄落。
心頭忽然有幾分遺憾。
不是不甘,隻是一丁點的失落。
這一次,還是沒能好好地和謝塵鈺說一聲再見。
淒厲的悲愴呐喊幾乎搖動天地。
謝塵鈺無力地嘶吼,發泄,怒罵,乞求,卑微,小心翼翼,討好地摟住季念昭的身軀。他仍抱有什麼妄想,此刻不敢也不願去探季念昭的鼻息。
太子殿下又被拋在了彌天的驚慌無力感,無路可逃,痙攣著發出幾聲嗚咽,含糊不清。
明明謝塵鈺一刻也沒有放開過他啊!他把師尊抱在懷裡,抱得那樣緊,以為從此以後就不會再丟掉。
腦中一片空白。
也許悲痛吞噬了萬魂的恨意,謝塵鈺一個哆嗦後驚醒過來,勉強拉回幾縷神智。
僅是幾縷足以殺死一人。
謝塵鈺快瘋了,他想大哭大鬨,發火,像當年高坐東宮時把能砸的東西全砸了。揚劍殺敵,拚個你死我活,誰也不關心明朝怎樣。所有試圖靠近自己的全是敵人,彆有居心,不懷好意,隻貪圖他的性命。怎麼樣都無所謂,把怒氣全瀉一空。
可那些都早已成為過往雲煙。
謝塵鈺沒哭也沒鬨,隻有麵容如死水般平靜。
畢竟這是南朝亡國的百年後。
發生的一切好似沒了實感。
這具傷痕累累的軀體終被一劍穿心,太痛了,痛過了極致,再被碾成沫,捅成簍子也無所謂。
耳旁各樣的驚呼全模糊,謝塵鈺恍惚地把師尊揉進自己懷裡,摟得更緊,怕他受涼,還將自己的外袍脫下,裹在季念昭身上。
“師尊,你又不要我了嗎?”
他輕輕地將臉貼上季念昭冰涼的麵龐,蹭了蹭。
膝前大片洇濕的土壤,不是血,手指顫抖著捂上臉,那淚已縱橫滿麵。
後知後覺地打起哆嗦。
“季洱,你怎麼能這樣呢……你這個說話不算話的混蛋,明明答應了不再拋下我。對不起,對不起有什麼用,季洱、季明昆,你睜眼看看啊!”
謝塵鈺搖晃著季念昭的肩膀。
銀胄映入眼簾,一杆纓槍猛地插入膝前,阮冰輪冷聲道:“太子殿下,你……”
謝塵鈺抬起那空洞的眸子。
阮冰輪拋開纓槍,雙膝跪下,鄭重地磕了三個響頭。他沉著聲,緩緩地說:“明昆君,弟子辜負師恩,來遲一步。”
沈期見謝塵鈺失魂落魄的樣子,原以為會有快意,卻不再忍心看下去。薑容心軟,想上前,沈期擋住他,搖搖頭。
兩人馱著背上的戚寧安,默默遠離了這場鬨劇。
“季洱。”謝塵鈺將頭猛地磕在地上,發出近似瀕死野獸的哭吼,“我還沒告訴你呢。把你押在大殿裡,不是什麼無聊的戲弄,也不是報複。我隻是……”
隻是什麼。
他那隱秘又怯懦的心思如何說出口呢。
阮執麵如死灰,平靜地提起了一些舊事。他緩緩撐住身,紅著眼道:“明昆君是在乎你的。這些年他一直在向各方打聽你的下落,還需防備江拂西背地裡對你下手。”
“……”
沃野闃無人聲,食腐的鴉佇在那死人堆上啼嗓。
謝塵鈺埋首在季念昭胸前,心惶惶徘徊著,好像被什麼鉛石壓住了,連氣也喘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