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太子殿下次日頂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去了太學。
無精打采,掐著時辰到課室,踹開門就徑直走向阮冰輪那處坐席。
謝塵鈺唰地落座。
阮冰輪側首,自顧自皺眉看他好一會兒,似乎在糾結什麼,半晌後突然開口:“殿下,你之前的話還作數不作數?”
作數?作數什麼?是了。謝塵鈺突然記起先前答應過阮冰輪,替他求請父兄回京探望。
“父皇今日得空,我就去為你請命。”謝塵鈺趕緊應了聲。
阮冰輪麵上的緊張神色悄然一鬆,微不可察歎口氣。卻也不見喜悅,悶悶應他:“好。”
“在聊什麼?!”
謝塵鈺突覺左肩沉重異常,森森寒氣順著肩膀遊走。
他方一轉頭,就被老頭白髯埋個滿麵。
太學的大夫陳青蓮,年輕時曾輔佐過南朝太上皇,亦是當今聖上授業恩師,頗得器重。東宮的老師中,就屬他在眾門生裡威望最高。哪怕皇帝來了,也沒人能奈何。
放眼皇城,沒人敢惹他。眾人還是拎得清太子和他老子,孰輕孰重。
陳大夫額角怒出青筋,胸脯劇烈起伏,掄手起落,戒尺扣在案麵,飛沙揚礫。
老頭勃然大怒:“謝塵鈺,阮冰輪,我方才講的什麼?”
“你來講——”
殺雞先敬猴,太子是個不服管的,他先點了阮冰輪。
阮冰輪站起,匆忙瞟了眼前桌弟子的書頁,畫著兩個小人滾作一團,你上我下的比劃著什麼。
他淡淡道:“無非是比試中一些招式罷了。”
謝塵鈺自然知道阮冰輪沒有聽課,順著阮執的視線,瞧見了前桌手裡拿著的書。
那本書的內容是……
謝塵鈺猛吸一口氣。
陳青蓮卻不吃這套,胡須一吹,戒尺一敲。
“你,起來。說說我方才講了哪幾招?”
阮冰輪隻好無奈站起,又仔細望向前桌手中書頁,依稀辨認,道:“猴子偷桃?徐徐嬉戲?神和意感?”
陳青蓮:“嗯?繼續。”
前桌弟子看得極為認真,還在複習方才所講內容,旁若無聞,將書頁翻了幾頁。
阮冰輪默了瞬,心有所疑,但被架在半山實在回不得頭,隻好繼續硬著頭皮念道:“鳳翔龍翻,九淺一深,六九之式。”
陳青蓮的臉隨著阮冰輪的回答,每聽一個,臉色就暗下去一些。他悶聲問:“嗯?”
前桌還在翻頁。謝塵鈺神色變得微妙,暗自琢磨:哎呀,實在沒料到,阮小將軍居然還是個純情少年。下次夥同世家子們逛窯子,必要叫上他!
阮冰輪邊作答邊瞟陳青蓮臉色,後者依舊沉著臉,心頭卻暗叫不妙。實在束手無策!他壓根沒打算聽課,書都沒帶。
情急之下,阮冰輪一把奪過前桌手裡的書,恰好翻到一頁。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篤定念道:
“魚比目,鶯同心,鴛鴦合,空翻蝶。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教君骨髓枯。”
語落。
滿座寂靜。
“......”
謝塵鈺忍俊不禁:“……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哄笑聲爆出來。
“對不起……我……哈哈哈哈哈哈。”滿堂的王侯小生們都回頭大笑。
謝塵鈺捧腹笑得最大聲,聲音也在人群裡最洪亮,竟是扶不穩桌麵,笑得跌了下去。
陳青蓮:“……”
前桌弟子還發愣看著自己空蕩的手心:“???”
念著念著,阮冰輪本人亦頗感詭異,但他很少看文典,隻知道這段話似懂非懂,又不知詭異在哪裡。
等笑過了,整間屋室又一時鴉雀無聲。
眾人都在等著陳青蓮發作。
謝塵鈺絕望一拍腦門,徹底完了,心頭直喊冤:好了,這下他倆鐵定要被當眾掃地出門。
半晌後,陳青蓮緩緩咳出幾聲,說話都不太利索,顫抖著抬起手指:“孽生,滾、滾——有多遠,滾多遠。”
瞧見阮冰輪正一臉無辜盯住自己,陳青蓮氣不打一處來,兩步上前,搶過書,一看書名——
《房中補益》。
頓時印堂泛黑,幾乎昏厥。他唾沫橫飛:“書哪來的?!!!”
阮冰輪指向前桌那少年。
前桌此刻後背汗涔涔,恨不得化為王八縮回殼裡。
他用希冀的目光暗示阮冰輪,可惜後者是個莽夫,不懂什麼謎語,隻聽阮冰輪口齒清晰道:“從他手裡搶的。”
陳青蓮的戒尺掄下,照著謝塵鈺和阮冰輪左右手臂各來一擊,戒尺指向屋外:“出去。”
“下次上課把檢討與宮中戒律罰書一並交上來。”
謝塵鈺咧嘴忙不迭回笑,搶過那本《房中補益》,夾在腋窩下,規規矩矩出門。
哄笑聲此起彼伏。
京中王侯子弟,有才學的有,有大抱負的自然也有,不過多得是被拘在此處的紈絝。
有人趁機發了性子,鼓起掌。有人大笑,吹口哨對謝塵鈺道:“太子殿下,今晚可得挑燈苦讀,明日把觀書感想也一並說與我們聽聽呀。”
謝塵鈺在嘈笑聲中也大嚷回應:“做你的夢。要看自己回家問問你那十五房小妾。”
走到門檻,他一腳邁了出去,又察覺到一道微弱莫名的視線,望過去。那裡坐了個青裳小少年,身形瘦削,倚靠在角落裡。
謝餘隻敢微抬頭,默默瞧他,撞見謝塵鈺回望自己,他嘴角彎了彎,上下抽搐幾下,似乎很想把高揚的嘴角壓回去。徒勞無功,謝餘乾脆扭過頭,假意與同桌說話,把臉擋住。
謝塵鈺頓了下,立馬又提起步,如常出走。
前桌望著兩人消失在門外的背影,暗鬆口氣。太好了,可算沒有引火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