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火點了廚灶裡的乾稻草。火堆一下就旺起來,將廚房映得通亮。
老板哆嗦著撥開頭頂橫梁掛著的紙紮人們,季念昭視線隨他動作往瓦頂望。
原來這間屋子早掛滿了紙人。
這些紙人,就像晾乾後的灰白色乾屍,隨意抹上顏色,慘白泛青的兩頰上塗了兩抹鮮豔的紅點。腮幫乾癟凹陷,嘴唇緊閉,弧度上揚。
生怕謝塵鈺一言不合,再次拔劍衝過來。老板虛弱喘幾口氣,悶聲道:“這些紙人是葬禮用的,兩位外地來,第一次見屬實稀奇。但這實在不是個稀奇玩意兒,多見幾次再尋常不過。”
“此地有個說法——誰家死了人,不把親眷的樣子做成紙人伴他燒進地府,這死人魂就不得安分,要拖親眷一道下去。”
“這些紙偶,晾一晾,我乾了就收。公子彆緊張。”老板又畏縮地瞟謝塵鈺一眼。
他噤了聲後,廚房一時之間安靜得很,隻餘柴火劈啪燃裂。
謝塵鈺正揣摩著老板口中的話。
突然之間,季念昭先發了話:“此地葬風,親人要做成紙偶,那死人需要嗎?”
老板愣了下,搖頭:“不需要。”
謝塵鈺立即心領神會,他趕緊將廚房中懸掛的所有紙人仔細翻看一遍,也立刻瞧出了不對勁。
這些紙人,有大有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絕大多數他不認識,但唯獨缺了最重要的一具。
絕對不該缺少的那一具。
再三確認了一遍。
確實是少了。
謝塵鈺聽著自己緊張到微微發顫的聲音,伴著心跳劇烈跳動的鼓點。他開口問:“死的是誰?”
“是......”提起這事,老板露出慘淡的微笑。
“客官,我剛剛上樓去,又放心不下。反正睡不著,要不我來替你們弄碗宵夜?”那是老板娘的聲音。
胖女人不知何時站在廚房門外,身後是墨色大雨傾盆。
她毫無情緒地朝季念昭看來。
緊接著是老板的顫音——
“死的是我婆娘......小店的晚膳以往都是她操持,如今人去了。”
是了。既是老板的妻子,體格又偏胖,在這堆紙人裡如何都該顯眼,斷不可能少漏。
但這些紙人裡沒有老板娘!
死人不紮紙人,隻有死人的親眷才紮紙人。
謝塵鈺猛然睜大雙眼,瞳孔皺縮,眼見老板娘扶著門框,緩緩扯出裸露整個牙床的笑容,半隻腳踏入門檻。
她笑問:“客官,怎麼還不動啊——”
季念昭的重心卻不在這之上。
隻聽他用略帶悲痛的口吻問老板:“你今日攬客時說的可不是這樣?!要不是你說什麼老板娘做飯一絕,你想想,我會來這裡嗎?簡直是黑心商販!”
這控訴字句確鑿哀悼,罵得老板臉上青白,終於聽不下去,逼出句:“給你免單!退你銀子!好了嗎?”
“行。”
季念昭笑吟吟地,見好就收。
“唉。原來客官們已經燒起火了,菜可切好了?我做飯自然一絕,官人們想吃個什麼式樣的?”老板娘頂著極度誇張的笑容,彎下腰,衝謝塵鈺笑。
人笑本應是很親切的,謝塵鈺卻感到胃中一陣惡心。老板娘無論怎麼笑,都讓他想起那鍋裡漂浮的蛙背。
現在若再回想,去仔細琢磨她鼓囊的體型,就像是一隻肚囊巨大的蟾.蜍,撐起纖弱四肢,再頂著一套人皮,站在這兒衝你說話。
謝塵鈺惡心到想吐。
乾嘔了兩下。
老板娘花驚失色大叫,“客官這是怎麼了?”
隨後她徑直穿過季念昭和男人,走到灶台前,“做碗小米粥如何?養養胃。”
方才打開了話匣子,男人提起了已逝去的妻子,居然開始自顧自哭泣。且哭聲掩溢不住,越發刺耳。
季念昭將眼前一幕收之眼底,暗自揣摩:這兩人似乎互相看不見對方,不然不會都是這副反應。
“得想個法子單獨與他們二人各自說上幾句,試驗一番這兩人的話裡的真假。”季念昭略施小術,傳音到了謝塵鈺耳中。
由於手銬的限製,他們二人隻能在原處一小塊地打轉。謝塵鈺伸腿攔住老板,季念昭扯住老板娘衣擺。
季念昭先用隔音術衝女人問:“飯還有多久煮好?”
邪祟能透過仙術聽到自己的問話,若男人表現有異......
老板仍在哭,似乎沒有聽見。
剛要行動,季念昭卻又停了下。他突然想到:若老板聽見了,卻裝作沒有聽見。這樣的情況也未嘗沒有。
於是季念昭放棄了用隔音術,從兜裡掏出剩下那團紙花,先是拆開來,用指頭沾點灶灰,在紙上寫畫了一行字,塞進老板娘手裡。
老板娘展開紙張一看,仿若被針紮的貓,渾身皮毛聳立,淒厲尖叫,手一哆嗦,猛地甩開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