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落在地上。
季念昭又拾回。
上麵隻寫了一句話:“你丈夫在你身後。”
“他來了?”老板娘顧不上灶爐,渾身像篩子樣發抖。因著那粗壯的體型,肉也跟著抖,就顯得更加明顯了。
她不再笑了,小心翼翼問句:“客官瞧著神異非凡,可是看得見......?”
老板娘沒再說下文,隻是用手悄悄指著身後。
季念昭點頭,老板娘呼出涼氣,幾乎要魂飛魄散。
“那死鬼!不該啊!他怎麼就回來了?!”老板娘用手抓著雙頰,尖指甲挖進肉裡,從太陽穴往下挖出幾道血痕。
她尖叫著,站立不穩,直挺向後倒在地上,開始痙攣。
季念昭蹲下身,掐她人中。
老板娘虛弱掀眼,倏爾瞪大,死死掐住季念昭手腕,仿若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大喊道:“道士!我要除鬼!公子們一身富貴裝束,可識得什麼道士?!”
分明她自己瞧著就像隻鬼,卻口裡嚷著要找道士。
季念昭在她手心寫道:“我就是——”
老板娘痛哭流涕,竟有些瘋顛起來。
也不等麵前人過問,自己語無倫次,用尖嗓扯起來:“那死鬼,他打了我整整十一年啊!!!他掐死了我兒,他才那麼小,剛學會畫畫,叫娘都還沒叫幾年!啊啊啊啊啊!這家店,這家店原本是我爹開的,氣死了我爹,整整十一年,我被鎖在後廚,來了客人就打罵我,叫我做飯.......隻有我兒,我兒還那麼小,隻有他能從窗戶裡爬進來!”
“我親手將他推進了河!他怎麼還會回來?!!”
而另一頭,男人不哭了。
謝塵鈺才發現這人的眼眶壓根沒紅,在爐火下是白如紙的一張冷臉。
老板笑了下,定定歪過頭。
“客官有聽說過此地水鬼的傳聞嗎?死去的冤魂會附身在蟾蜍身上,在雨夜回來。”
水鬼......雨夜.......
推下河。
老板和老板娘的話對上了。
但他們卻看不見彼此,更聽不見另一人所說的話。
謝塵鈺額角驚出薄汗,收斂起原本還算輕鬆的神色。他左手蓄力握劍,不動聲色往身後一退。
季念昭又將紙團扔給謝塵鈺。
上麵的前幾個字被抹黑,隻看得清最後幾個。
謝塵鈺亮給老板,上麵寫著——
在你身後。
“在我身後?”老板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又僵硬地把頭吱嘎扭回來。
他翻滾起渾濁眼珠,膚色比白日看起來更加蠟黃,顴骨如小山瘦削。整個人仿佛一折就斷,和水腫的老板娘簡直是兩個極端。
男人一節一節動起來,像隻蜈蚣蠕動,先是頭,然後腰,最後腿。
老板娘還在發瘋。
她死掐住季念昭手腕,喃喃道:“我推了他,他就泡在河裡麵。不是村裡這條河,還請了道士做法。照理說,不可能漂回來。這樣的死鬼,就算上了岸,也是爬不回來的。”
男人前半身趴伏在地上,眼球懟在地麵,不知在搜尋什麼。謝塵鈺眼疾手快,持劍插在他額前。眼見要將老板釘在地麵,季念昭飛出一腳,堪堪將老板從劍鋒下踢開。
“你乾什麼?!”謝塵鈺大叫一聲,卻來不及多想,生怕老板逃跑,再補一劍。
老板仿若瘋魔,紅眼仇視著謝塵鈺,不再看他,也不跑。就在他劍鋒下爬行,四肢並用,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快速攀上廚房的牆壁。
“且慢!他既能與你對話,必有神智,你且問問,他在做什麼?”季念昭淩目高聲道。
老板頭都沒抬。除了姿勢彆扭,爬的速度倒是極快的。
他好像聽見了兩人的交談。
“水鬼!客官,從水裡爬回來的死人,走到哪,都會留下水漬。你快找找。她如果回來了,必定會在後廚地板上留下濕腳印和水漬。”
但老板看不見老板娘,自然也找不到一切與她有關的痕跡。
老板不爬了,站起身,謝塵鈺才注意他的兩枚瞳仁格外的大,眼角亦是,開合著快要擠到鼻梁中間,裂成一團。
尋找一圈無果後,他又定定將那張臉翻回來。
“怎麼會?我怎麼找不到!!!你是不是在騙我?”
他蠟黃的臉蒙上一層灰翳,板直得像棺板子裡的死人。
季念昭聽了“水鬼”的話,卻想起些什麼。
比如頭上懸著數量龐大的紙人,他們難免將注意力放在頭頂,以免被偷襲。比如外麵在下著大雨,廚房地板潮乎一片,也沒有人專門在意那些水漬。
比如,他看見了——
老板娘沒有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