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期臉色煞白:“但是,殿下,另一條路是更多的人命。”
謝塵鈺一時浸在錯愕中,不知該如何回答,任由馬蹄刨砂向前衝,一任塵土飛揚。
埋了這具屍身,起碼保全了屍體主人最後的尊嚴。
不埋他,卻不定能多救幾個吃觀音土吃死的難民。
“你當如何?”謝塵鈺問沈期。
沈期性子倒爽快,想了想,就利落回答,說:“自然加以利用。”
“殿下,我們武將帶兵打仗的時候,都會告訴士兵——上了戰場,將士隻有一個目標。”
“贏。”
“而此時此刻,這天下就如同一個巨大的戰場,我們既要和饑荒鬥,又要與鬼魔爭,這些尋常百姓就是我們的兵。如果辱沒了這具屍體,卻能換取多幾條人命,我願意做這個惡人。”
謝塵鈺沉默了瞬間,苦笑的刹那,眼底的星火都快滅了。有什麼信仰就在他笑得那一刻崩塌,半晌後,他淡淡地說:“也許算不得什麼惡人,為君者本當如此,大局為重。”
謝塵鈺率領部下走後,謝餘笑眯眯地招來驛官,吩咐手下們:“你們再去多煮幾鍋米粥,還有時蔬。殿下還沒有用膳,等他們回來得備上新鮮的。”
部將臉上浮現出幾分忿詫,心有顧忌:“但米糧份量有限......一直這樣揮霍下去......況且後麵還不知道有多少天,要帶著這些隻知道吃飯的嘴巴。”部將偷覷那群難民一眼,“米糧肯定夠不上的。北魏三殿下的藥材也是一筆大開銷,還需要精細準備著食材補身子。”
謝餘目光也跟著落在還在大口吞咽的人群身上,溫和地笑:“總不至於讓太子殿下吃他們吃剩下的。”
“那倒是。”部將恭敬應。
謝餘:“你多煮幾鍋,儘管放心,我心裡有數。”他說完施然走到兄弟二人麵前,那兩人吃飯並不貪多,好心把飯食留給幾乎餓到發狂的村民。
瞧見謝餘走過來,哥哥趕緊起身搬來一根凳子,兄弟兩個也不好再坐在凳子上,乾脆跪在地上。
哥哥感激地抹了把眼角的淚,把頭重重在地上繼續磕響頭,又有一灘血湧出,弟弟也跟著磕頭。
“大人今日的救命之恩,我們兄弟二人必定記下了。”
哥哥急切到憋紅臉,自然知道自己一介草民,就算來日也幫不上什麼忙,眼裡包的淚花滾落在地麵,染濕地上塵灰。
“你們怎麼不喝粥了?”謝餘凝眉,似乎心疼,微笑道,“餓了那麼多天,隻喝這一碗粥恐怕補不回來。”
弟弟揉了下肚子,搖頭:“吃觀音土吃多了,腸胃太久沒進食,雖然有了米,但是喝下去難免脹得慌。”
謝餘聽罷,掏劍斬斷衣擺,撕下一長條布巾。他伸手,把布巾遞到兄弟二人麵前:“我想請你們幫忙一件事。”
那對兄弟相視一眼,哥哥有些無措地接過布巾,慌忙答應:“當然!大人想讓我們兄弟二人做什麼?”
謝餘有些遺憾地垂下眼簾:“我想請你們死幾個人。”
聲音波瀾不驚。
那對兄弟手托著布巾,眼睛瞪大如銅鈴,整個人都在顫抖,牙關繃得咯咯響,不知道怎麼答複謝餘。
“太子殿下有些天真了,他當真以為我們能再多載二十七人。”
“等到殿下也發現食糧根本不夠分的時候,就會把你們全丟在半路。橫豎都是個死,還不如你們現在死幾個人,讓剩下的人能夠平安地活下去。”
哥哥佝僂著身子,慢慢蜷縮成一團,臉上再次浮現出那種瀕死之人灰白的麵色。
弟弟還算鎮定,膝頭緩慢地離開地麵,扶牆撐住身子站起,平視謝餘:“大人,您認為我們剩下多少個人合適?”
“十個?”謝餘皮笑肉不笑,“我想能夠做個飽死鬼,大家該知足了。”
“求你行行好,發發慈悲......”弟弟再次跪下,匍匐在地上顫抖,“十五個人......求求你了!您是大人物,大恩大德我們做鬼也報答,必有福氣在後頭!......”
“......”
“十四個?”
“......”
“十三個,求求您,行行好吧!這群人裡有婦孺小孩,讓他們活下來吧。我們這些男子死無所謂,至少讓妻兒活下去,留個念想吧!”哥哥也撩袍跪下。
“那你們要選誰去送死呢?”謝餘想起馬棚裡還有一些用來栓馬的粗繩,讓驛官趕緊捧過來,“最好趕在太子殿下回來之前。”
“我。”哥哥說。
弟弟看向人群,忽而道:“請吃了五天以上觀音土的人站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