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原白說不必,可不曾想,這個改日就在他出發返邊之日,皇帝為他送行,身邊跟著晉安公主,他這才知道,自己前日救的人竟是皇帝的妹妹。
牧原白搖頭,求皇帝恕罪。
皇帝沒怪罪,倒是替他記住了,“晉安公主說,牧將軍英姿,京城難出其二,好女當嫁好兒郎。”
牧原白的臉上依然淺淺笑意,皇帝問:“今日朕問你,晉安公主可配得上你?”
話甫落音,滿堂寂靜。
堂下你看我我看你,最後看向牧原白,他倒是無波無瀾,慢悠悠喝完杯中的酒,起身跪禮,“謝陛下美意。”
皇帝舒了心,眉眼柔和,當他是懂進退的。
在座同僚已經開始道喜,可話還未說完,又聽見牧原白朗聲說:“微臣出生卑微,配不上晉安公主。”
少年血氣方剛,話音擲地有聲,皇帝柔和的眉目瞬間結冰,滿堂再次陷入寂靜。
牧原白一改往常的笑臉,此時還有些悲痛,講話聲都抖了起來,“臣少時失孤,不懂人間溫情,後為奴,得一恩人憐憫,識得一二三字,又得恩人賞識,會些三腳貓功夫。曾以為這就是臣的一生,可當時滋州匪寇橫行,掠殺恩人一家,臣僥幸逃過一劫,時年十三歲,恰逢朝廷征兵,臣便立誌,要大齊再無匪寇之患。”
他頓了頓,竟有些哽咽:“臣是常年行走在刀尖上的人,已有一半身子交給了閻王爺,晉安公主千金,若嫁我……來日若臣戰死沙場,於公主是肝腸寸斷,於臣更是心有不忍,這一生都虧待公主,更有愧陛下。晉安公主當得比臣更好的人,還請陛下三思。”
他講得誠懇,聞者不無道理,可在皇帝耳裡便是不受控的。
常言伴君如伴虎,君王心思難捉摸。
皇帝低眉掩住眼底怒意,嘴上卻笑著說:“原白想多了,朕並未要賜婚,婚姻大事,朕也樂得見兩情相悅。”
他頗為惋惜地說:“朕知原白是心付山河難付美人,魚和熊掌,就是朕也不能兩得。”
牧原白當即磕頭,腦袋抵在地板上,冰冷的觸感從額頭刺進大腦,遍體生寒。
“臣誓死效忠陛下。”
皇帝讓他起身,嗔他太多禮,壞了這熱鬨的氣氛。
牧原白罰酒三杯,眼神偶爾飄向皇帝的身旁,見皇後為皇帝斟酒,臉上笑意綿綿,心裡一陣悶堵。
方才提到晉安公主,她也是這般,淺淺的笑,坐在皇帝身邊很溫順,明明以前是位跋扈的女子。
在心悅之人麵前,是不是所有人都善於偽裝?
偽裝自己的愛慕或偽裝自己的鋒芒?
牧原白不知。
看著樓外遍地銀白,他想起滋州的雪,並不厚重,可如今卻像一片陰沉的天,壓在他心坎上,默默下起了鵝毛大雪,一點一點侵蝕他燥熱的血液。
他聽見皇後說:“京城好女千萬,將軍若有意,本宮倒是可以替將軍多留意,來日討杯喜酒吃也好。”
牧原白回頭,對上她笑盈盈的眼,一如當年初見,在雪意綿綿的滋州城內,他衣衫襤褸地跪在路邊,兩卷草席裹著雙親,嘴裡麻木地喊著:“求好心人可憐。”
那時她也是這般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底帶著清澈的笑,說:“男兒膝下有黃金,本姑娘今日受你一拜,替你了了後事,你當如何報答?”
他磕頭,啞聲答:“隻要恩人需要,當牛做馬,在所不辭。”
彼時不解她的笑,如今懂了,是十年如一日的高傲。
雪意連綿的天,陰雲避日他卻看到了第一縷光,曾妄想抓住這道光,可到底沒抓住。
他自嘲一笑:“謝皇後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