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次日一早,還不到六點,我……(1 / 2)

次日一早,還不到六點,我就被微信語音通話的提示音給吵醒了。

“快下來,我都到你家樓下了!”步東方大聲嚷嚷著。

“你有病?”

“不是說好跑步的嗎,這都第二天了。你要是再不下來,我可要上去敲門了!”

我穿上拖鞋走到窗邊往下一看,果然,那家夥一身白色的運動裝,騎在電瓶車上麵,正朝著我這邊揮手。

也罷,覺是睡不成了,跑跑似乎也沒什麼壞處。我可不願意他跑上來一陣亂敲,隨便穿了身衣服,換上跑鞋,拿著手機就下去了。

“磨磨蹭蹭,你看都幾點了?”

“少來這套,你要是真計劃好了,昨天怎麼不來找我?”

“第一天嘛,不得睡得好一點。”

“行行,我看你能堅持幾天。”

吵吵鬨鬨中,他帶著我,十多分鐘後,我們就到了中心廣場。所謂的中心廣場,實際上類似於一個戶外體育場,隻帶跑道的那種。四周還有些賣小吃的,擺地攤的,甚至還有什麼醫療按摩的,不過這些東西基本上晚上才會出現。過了馬路向西,就挨著新湖,水麵挺大,不知道是不是人工挖出來的。雖說沒什麼好看好玩東西,但這裡也就算是德州市區的中心區域了。

“人沒想象中的多啊。”步東方將車子鎖好,扭了扭身子。

“確實,如果老阿姨和男的都不算人的話。”

“你還彆說,據我的了解,女生都比較能睡。但凡能早起鍛煉的,那肯定都……風姿卓越。”

“綽約。”

“行行行,你學文科的給我顯擺什麼。看看吧,應該一會兒就多了。而且,昨天我約了幾個妹妹出來一起跑,她們雖然都說起不來,說不準會有變卦的。”

“那我可告訴你,如果一會兒真來了,你和你的妹妹跑去,我可不跟著當燈泡。”我有點不滿。

“誰讓你當燈泡了,就是約出來跑步,自己亂想什麼。而且,你和張怡不是都分手了嗎,和女生一起跑步能有什麼?”

我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其實原因很簡單,自己沒那麼外向,也不願意承認而已。

“先跑再說吧,跑步才是主題。一會兒如果真來了,你想怎麼都行,我可沒什麼彆的意思。萬一有妹妹想和你一起跑,我可也不會攔著的。”

“行行。”

時間剛六點多點,太陽已從東北方向升起。同昨天下午相比,還是涼快得多。我和步東方一口氣跑了兩圈,然後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

“真不行了,後背都濕透了。”他從車筐裡拿出水來,扔給了我一瓶。

“確實,看來上高中真的是對身心的雙重壓榨,老了啊!”我去年中考考體育時專門來這裡練過一段時間,最後跑下來還算比較輕鬆的,而現在,簡直能把心從嘴巴裡吐出來。

“對了,過幾天我媽要帶我去西藏拉薩,就我這樣,你說到時候會有高原反應嗎?”

“西藏?旅遊去嗎?”

“旅什麼遊,”步東方一口灌進了半瓶水去,搖了搖頭,“還不是我小姨,我媽還說,順便去給我求個什麼符。”

“你媽魔怔了嗎?”我很驚訝,“都什麼年代了,你家撞到什麼壞事了,用這個辟邪?”

“哪有什麼,現在我奶奶也信了,我媽就跟著信。反正這次我媽和小姨都要去,除了燒香還有其他的東西,我也聽不懂。”

“你爸沒意見?”

“他管這個乾嘛?”

“你彆說你也信,不然不去不就行了。”

“這你就不懂了。”他的眼睛眯了起來,“我當然不想去,如果我媽非讓我去,中間就得有點兒……”

“哦哦,真就是母慈子孝啊。”

“你懂個屁!有錢才能……嗯嗯,你應該懂。”

說話間,遠處走過來兩個女孩,都穿了一身JK。其中一個我越來越覺得麵熟,等足夠近了,我才看出,正是張怡的妹妹,張欣。

張欣我見得次數不多,唯一一次說話,還是在她的家裡,是那次去她家幫張怡選衣服。剩下的,幾乎都是出現在了張怡的吐槽中。反正據張怡說,這個妹妹簡直一無是處。學習不行,性格也差,除非個子高了一點,皮膚也白了一點。

“她那樣沒腦子的,就指著這兩樣,以後才能找個男的過活,所以我就不再嫉妒什麼了。”張怡不止一次這樣給我形容過。

妹妹明顯也是不喜歡姐姐。因為原來和張怡語音時,每當她吐槽妹妹,我都能聽到張欣在一旁罵什麼“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才是,傻逼”,甚至還有“操你媽,傻塞子”等比較惡劣的詞語。

“那麼大聲,不怕你媽聽到?”我覺得既驚訝又好笑。

“咳,沒事,我也這樣罵,她早就習慣了。”

好像大約可以理解,但因為我是獨生的,還是很難想象整天和一個互相討厭的人住一起的感覺。

張欣也認出了我,朝這邊揮手打招呼。我本以為她接著會走掉,可她站在了原地,似乎在等我過去。

“喲?這倆小妹妹可不是我叫的,你認識?”

“想什麼,左邊的那個是張怡的妹妹,才初二。”

我徑直走了過去,她的同伴見狀也走到了前邊的路口。

“真的很巧,能在這兒遇到你。”我先開口道。

“是啊,我和同學去湖邊拍幾張照片。你和張怡分手了?”

“嗯?”被她這麼突如其來地一問,我覺得有點尷尬,“嗯,她告訴的你?”

“怎麼可能,她才不會給我說這個。因為前些天我忽然發現她不戴手鏈了,那個不是你之前送的生日禮物嗎?”

“嗯。”

“那時我就猜到了。後來有天下午,我又見她在鏡子前抹臉。等她出去,我打開窗戶往下看,樓下的那個男生看起來不太像你,所以才確定了。”

“噢。”

“關於這個,你是知道的?”張欣的表情忽然變得關切起來。

“嗯。”

“那就好,其實我就是想問問,你們為什麼分了?”關切變成了好奇。

“你還是去問你姐吧,她更清楚。”

“她肯定不告訴我啊。”

“我也不想告訴你。”

“你這家夥……”可能是覺察出來我表情的變化,她還是打住了。“不過,如果是她劈腿了,我得好好地記在賬上。”

我一下又被逗笑了,不知道她腦子裡在想什麼東西,勸道:“大人的事,你就彆跟著插手了,馬上都初三了,先把你的學習弄好再說。”

“哎喲,你才比我大幾歲,就學大人說話。還說我的學習,肯定又是張怡和你說的吧?你說說,這樣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什麼不公平?”

‘“她和你說了兩年多我的壞話,然後你們就散了,我的冤屈怎麼才能洗脫?”

“這都是什麼邏輯?”想不到張欣還挺能說鬼話,並不是那種木木呆呆的樣子,“你要是不公平,你就把吐槽她的東西專門寫在紙上,然後……”

“然後怎麼?”

“行了行了,結束的東西就不需要來回地翻了。趕緊走吧,人家還等著你。”

“說下你的□□,這事兒不能就這麼完了。”

“沒有。”

“你要是不說,那我可就問張怡去了。”

“我們早就互刪了。”

“那她手機裡肯定也能找到。”

“我說,你真是神經病。”我本不想再理她,一轉念後,還是說給她吧。因為突然有種感覺,我不想再以任何形式出現在張怡的麵前,包括自己的名字。

剛送走了張欣,這邊步東方又開始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

“可以啊,我看她比張怡還好看呢。”

“是嗎,我有她的□□,你要不要?”

“不不不,我可是有原則的人。初二的小妹妹,可麻煩了,還是讓她找自己的大哥哥去吧。”

時間還早,歇息了一會兒後,我和步東方又跑了兩圈。兩圈結束,這次的感覺不僅是累,而是徹底沒了能量。如果不怕雅觀什麼的問題,我真想直接躺地上。步東方也是,在車子上趴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最好不要有妹妹來了,咱這樣子,也太囧了,伸出舌頭就是哈巴狗。”

“那你明天還跑不跑了?”

“跑啊,為嘛不跑?到時候你等著就行了,反正都是我叫你。”

“行吧,我看你能堅持幾天。”

大約七點左右,我回到了家。

“把碗裡的粥喝了,還有那兩根油條,咱們八點去醫院。”他們兩人吃過飯了,爸爸已經出門,媽媽在衛生間洗衣服。

“爺爺得了什麼病?”我提出了疑問。

“食道裡長了個腫瘤。”

“腫瘤?”我有點疑惑,而且震驚,但她接下來的話直接印證了我的想法。

“嗯,也就是食道癌。”

很長時間以來,我對癌症的認知都是遙遠和模糊的。得了癌症,基本上就和死亡做了鄰居。而且,它要麼出現在電視上,要麼是書上,或者是其他人的嘴裡。可現在,是媽媽告訴我,爺爺得了癌症。

我沒有再問什麼,默默坐到了飯桌上。飯是怎麼吃下去的,我現在已經不記得,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恐懼包圍了我的全身,大腦也無法進行任何思考了。

人民醫院在市區,媽媽騎電動車,我坐後麵,手裡拎著不隻是什麼東西的補品。

應該怎麼和爺爺打招呼?要哭嗎?但我現在哭不出來,隻是害怕,而且自責,應該早問爸媽,早點去醫院看他的。奶奶走後,爺爺便一直獨自住在鄉下。上高中以前,每當放假,我都會去爺爺那邊住上一周。沒事就出去亂逛,還認識了幾個半熟不熟的朋友。猛地一想,上一次去那邊已經是過年的時候了。而且,那時他明明還好好的,白頭發都還沒多少。

說來很巧,中心廣場恰好就在醫院的正對麵,跑道上鍛煉的人看起來比清晨多了一些。到門口下來後,我覺得有點恍惚。就這樣,我跟著媽媽,從外麵進了一樓大廳。

小學生病的時候,我來過這裡一次,不過早就沒了印象。醫院的人非常多,多到超乎我的意外,奇怪的是卻不怎麼嘈雜。無論是醫生還是其他,大多數人都急匆匆地,臉上帶著一種沒有表情的表情。上了電梯後,直達了住院區。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空調也開得很低,我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進了病房,我第一眼就認出了爺爺,儘管他的頭發已經不少,麵部瘦得像換了一個人。

“小立來看我啦!”半躺著的他放下手機,從床上坐了起來。

“爺爺。”我的眼睛一下就濕了。

“昨天我還和你叔說,你放假了肯定就來,今天這不就來了。”

“我原來不知道,該早點來看你。”

“來就行了,學習也很重要。”

這應該是媽媽的主意,但我現在還是很難接受,僅僅是怕影響我學習就沒和我透露爺爺住院的事,而且還是他身患癌症的情況下。從我記事以來,好像媽媽和爺爺的關係就不是很融洽,原因一直不清楚。以前我想,他們作為我的長輩,很多事情的選擇應該都有自己的道理吧,而且還是我暫時無法弄懂的道理。現在,我有了些懷疑。不過,我不想知道他們為何保持那種態度去對待彼此,但媽媽一意的隱瞞,已經讓我感到生氣了。

“這幾天感覺還行嗎?”她站在一旁問道。

“比前兩天好些了,就是有時胃裡覺得惡心。”

“那就好,就算惡心也得多吃,隻靠打針,指標還是跟不上。”

“儘力吃了,要是真吐出來也不行。桌子上的那箱奶,他叔上上回拿的,到現在還沒喝完。”

“先讓小立陪你會兒,我去問問醫生情況。”媽媽說完這句話就出了病房。

“得活動活動!”爺爺坐起身來,扯了扯窩住的病號服,然後伸了個懶腰。“其實住院倒也沒啥,除了吃的東西不行,就是整天躺得難受。”

我這才注意到他手腕上還留了一個針頭,末端用膠布纏著。

“那個東西不礙事嗎?”

“礙事也沒辦法啊,總比一天紮一次要強。”

“還是像我說的,埋個管子吧。像你這樣,以後打針還長,胳膊早晚受不了”旁邊床位上的是個大約五十多歲的叔叔,一邊說話,一邊哢哧哢哧得啃著黃瓜。

“我覺得還行。”爺爺攥了攥拳頭,已經鬆弛的皮膚下麵,露出幾條青筋來。

“你爺爺吧,就是犟。”他轉頭對我說,“我剛化療時也是那樣,能扛就扛,但能扛不代表對治病有好處。一個勁兒從胳膊上紮,最後可不就麻了嘛,然後吃飯更費勁兒。埋個管子花一回錢,後麵都用得到的,打藥時睡覺看手機都方便。既然得了這個病,就得看開點,聽醫生的話,怎麼舒服怎麼來,剩下的自己也控製不了。”

我聽得似懂非懂,隻得半笑著點頭。

“你現在學得咋樣?”爺爺岔開了話題。

“期末考得還可以,數學可能還需要再進步一些。”

“嗯,好好學,你爸你叔都是高中畢業。再等兩年,你就是咱家的第一個大學生了,給你叔家那兩個小的做個榜樣!”

我聽了之後感覺很不是味道,隻要是關於時間的詞,都會驚動自己的神經。我很想,但又不知怎麼去問他的病情,因為怕突然地得到一句還有多久多久之類的話。如果真的發生了……

關於死亡,我原來想過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但當它真的出現在身邊時,才能讓人感受到它對情感深刻的衝擊。走在這條以悲劇為結尾的路上,人們隻能等待和接受,直到最後一刻,它才得以完成。村上春樹說,死非生的對立麵,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所以,就像生一樣,死亡何嘗不是一個過程。

此時,我又想到了林風和我談論過的,關於他自己對死亡的理解。每個人來到這世上,都似被母體拋出,蹉跎一生後,終將回歸,之後便是無限的循環。就像往海裡迎著浪潮丟了個空瓶子,無論它如何起伏翻騰,都逃避不了被衝回沙灘的命運。

“既然如此,那麼這個母體,為什麼還要一直丟呢?”我問。

“為什麼人會生在這個世界上?這類問題,恐怕永遠的都得不到答案吧。”

“感覺太消極了,”我表達了自己的看法,“沒必要有如此的設定,照你那樣說,隻有徹底死亡才算找到歸宿。”

“不不,這一點兒也不消極。第一,既然終歸要被拋回來,所以不必再恐懼於死亡之後的虛無了,因為它根本不存在。第二,認識到這一點後,活著也就不需要多少負擔了,人生本來就很滑稽。在無窮無儘的時間裡,自由是我們僅有的一項選擇,任何意義和價值,都可以自己去規定。”

“聽不大懂,感覺和宗教裡的轉生似的,你自己真這麼認為?”

“是的,從開始有這種直覺到現在,我對它越來越肯定。如果以後我死了,應該一點兒也不會覺得悲傷,隻不過是換了個精神和□□再回來吧。和轉生不同的是,所謂的我並不是一個可以持續存在的實物,而隻是一個觀察,知覺,和思考的載體而已。”

“萬一出生在了非洲怎麼辦?或者,新的載體是一個愚鈍的普通人呢?”

“哈哈,那確實是個問題。不過也好,有很多人的想法我理解不了,這樣就有機會體驗體驗了。”

最終我也沒弄清楚,林風是如何才能那麼樂觀的,也許是把人生定義為什麼都不是的臭狗屎後,反而更容易獲得好的心態。在關於死亡的看法上,我覺得他設想得過於灑脫了。人對死亡的恐懼應該是一種刻在DNA裡的東西,承認與不承認,它就在那裡。莊子的老婆死後,他卻蹲地上敲著瓦盆唱歌,但聖人畢竟是聖人。倘若凡人都是如此豁達的話,社會也將變得怪誕起來。

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後,媽媽回來了。她簡單地說了下醫生的治療意見,作了些叮囑,然後說廠子裡還忙,就離開了。

“中午我可能就不回家了,你在外麵吃吧。吃完後彆隻顧得玩,睡個午覺,下午的數學課彆遲到了。”

我有點驚訝於她這麼早離開,不過也隻得答應了。到中午還有些時候,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讓爺爺儘可能地感到高興一些。事實上,我連自己都寬慰不下來。幸好,還有旁邊那個健談的叔叔。

“現在的人吶,真是忙。工作忙,玩也是忙,嘛都是急匆匆的。隻有一種情況,才能閒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