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我問。
“像我和你爺爺這樣的,”他用手指了指,“還有那邊睡覺的那個,生了病,還得是這樣的大病。”
“那倒是。”爺爺點了點頭。
“就連你也是一樣,我有個閨女比你小點,馬上初三,作業整天一大堆,放假就要上輔導班。一生病呢,不想閒也得閒,閒著還得擔心病情會不會發展,以後能不能治好,得花多少錢等等等等。唉,哪有省心的時候。”
“你心態就挺好,該吃吃,該喝喝,晚上還出去買零食,心是真的寬。”
“不寬也不行,我這都是第二次複發後的化療了。我看你沒事就看那些講座視頻,應該也知道是個什麼情況,我早就想開了。連醫生都控製不了的東西,咱又能做嘛呢?我年輕的時候拚事業太狠,錢掙到了,結果落下了這個。如果還不能看開,那也太對不起自個兒了。”
“話是這麼說,能那樣想也不容易啊。”爺爺感歎。
“當然了,不過我也是一步步變過來的。原來的藥物已經抑製不住了,現在換上了靶向藥,如果評估還是不行的話,那就真沒辦法了。我現在是把經驗給你,早點看透。最後治好了,所有人都高興,治不好,現在也沒必要想那麼多沒用的東西折磨自己了。”
“是是,得了這個病,就得認命了。”
“爺爺,你需要一直在醫院裡住下去嗎?”我想中斷那個話題。
“後天就出院了,如果今天下午能掛上針的話。”
“出院後直接回家?”
“嗯,”他的眼睛忽然變得光亮起來,“你這不是放假了嗎,要不要回老家住幾天?”
“行啊。”我直接應道,“去年畢業的那個暑假我就沒回去,老在德州呆著也挺無聊的。”
“你是不是還得上輔導班,”猶豫的神情接著出現。
“沒事,那個可以往後拖一陣子,假期到八月底才結束。”說這句話的時候,我並不能肯定媽媽會同意。
“嗯,回去後你去問問你媽。高中了,學習也很重要。”
說完這個之後,我和他又聊了一些老家裡的事情。但除了那幾個玩伴以外,剩下的人我已經沒什麼印象了,包括什麼遠點的大伯和三嬸。
“人啊,就算是最近的親人,也得多走動走動。長時間不見,不聯係,最後慢慢就都遠了。我知道你的性格,不是那種喜歡熱鬨的孩子,可能覺得見了也沒多少事能說。就像咱們今天,能說什麼事?其實就是這樣,囉嗦的都是小事,就是靠這些小事,一家子才維係著親近。你看,好比和你二爺家的堂哥,從大學畢業,就留在了蘇州。雖然離這麼遠,但他每年都回來幾次,而且回來後都會把幾個弟兄家裡走個遍。微信群裡也是他說話最勤快,發紅包最多的也是他。你看,如果不靠這些小事,隻憑血緣關係有什麼用?小事都做不了,遇到大事,你能找誰去?有一個道理在那裡擺著,親人比朋友更可靠,但親人不是叫幾聲堂哥姑父就算的。”
“嗯,”我有些慚愧地點了點頭。其實關於自己的不善人情世故,我也進行過反思,媽媽不止一次地說過我“嘴懶”,怕給人一種“傲”的錯誤印象。坦白來說,恐怕這種印象已經成了一個事實,因為我間接聽到過彆人給我類似的評價。如果讓我為此作些辯解,我隻能說,我更希望自己的人際變得簡單一些,甚至到了寧缺毋濫的地步。從上了高中以來,我就發現了自己的這點變化,而且自己似乎也知曉了這種態度帶來的後果,並且潛意識中接受了它。直覺告訴我,自己根本不能擁有堂哥那樣的性格,但我多少應該向他學習一下才行。
在後麵的閒聊中,關於他的病情,我想問,卻一直沒有說出口來,他也沒有主動提及。期間,我出去打了一壺熱水,等回來時,發現他半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已經睡著了。這一刻,我觀察到那副消瘦的麵容上又增添了許多憔悴,光亮都被奪走,隻剩下煎熬於病痛中的老態。
麵對著如此熟悉而又陌生的爺爺,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站在走廊外,我等了很久,打算他醒來後道彆,但直到中午,他一直沒有要醒的跡象。我小聲地找鄰床的叔叔,拜托他替我和爺爺說一下,再作了些叮囑,然後下了樓。
到了家裡,我沒有吃飯,衝了個澡後就躺在了床上。伴隨著鬨鐘的滴滴答答聲,悲哀的情緒不僅沒有消褪,反而慢慢擴散,最終轉變成某種比情緒更深的東西,貫穿於心靈。壓抑的感覺越來越重,加上莫名湧入的某些記憶,自己好像快要喘不過氣來。無論怎樣,我必須要擺脫掉它才行。
在接下來的一個瞬間,張怡又出現在了腦海裡。
“她怎麼能取下那條手鏈啊?”
儘管我知道她已經有了新的對象,而且很可能,在和我正式分開之前,他就有了。對此,我並不是很在意。但那是我挑了很久才選出來的,銀質的材料,簡約的風格中透著活潑,紐扣處還有兩個小鯨魚,又賦予了它一些自然係的仙氣。我從沒送人過生日禮物,那是第一個。
“就算她不戴了,也不能將它隨意扔到某個地方,真要是無處可放,不如就還給我。”我心裡想著,而且打算給張欣發消息,讓她幫我拿回來。
“但我已決意結束了,彼此最好都不出現在對方的世界裡。就是一條手鏈而已,她的東西隨便她處理,與我何乾?”
兩種想法讓我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之中,我自認為是一個理性的人,之前從未體驗過被感性的東西朝著反方向如此地拉扯過。或許,如果當初她也送我一條就好了,難道自己是因為無東西可丟而覺得不公平、而覺得氣惱嗎?
不是,即便是分手,或者再找了新的對象,我甚至都不會將它摘下來。
我忽然想起了,去年過生日,她是打算送我一樣禮物的。
“我幾天前就在糾結這個,到底該送你什麼。坦白說,去年送你的東西沒怎麼用心,這次我得好好選一下。”大約在生日的前幾天,她這樣問我。
“沒有啊,那個鑰匙環挺好的,就是有回掉地上了,那個小熊貓的耳朵摔破了一個角。你看著送吧,我其實真的也不知道要什麼,感覺都差不多。”
“不行,怎麼會差不多?這可是生日禮物啊,我得轉變你那種錯誤的認識,所以這次的禮物更重要了。趕緊想!”
唉,這真是個艱難的任務,生日就不是一個有特彆意義的東西,生日禮物也是相同。但不知怎樣,一個念頭忽然蹦進了腦海中。張怡梳著一個不長不短的馬尾,每次見麵,我都很喜歡聞上麵那種淡淡的香味,以至於被她說成怪癖。
“不就是洗發水的味道,有什麼好聞的?你這麼喜歡,下次見麵前我就一星期不洗頭,讓你聞個夠。”
“你這個暗藏心機的妖精,肯定往洗發水裡摻□□了。”
“哎呀,被你發現了!不過既然你這麼喜歡聞,我每次洗頭都掉不少頭發的,不然就專門收集起來送你吧!”
“想到了!”我變得很激動,“這個禮物很特殊,但應該是我最想要的東西了。”
“嗯?”
“你不是說過要送我頭發麼?對,就是頭發!”
“我的頭發?生日禮物?”
“對啊,你把掉下來的頭發收起來,然後織成個手環,也許還可以加點金屬絲束起來。”
“你不是認真的吧?”
“當然是認真的,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日禮物。”
“但是……”她有些遲疑,過了一會兒才回複道:“我還是感覺很怪異,頭發畢竟是身體的一部分,然後被纏起來戴在手上……”
“你不是還迷信什麼的吧,我純粹是喜歡你才這樣想啊。”
“我當然明白。”
“不要了。”我很失望,立即回複道。
“你生氣了?”
“有點,不過還好,你換一個吧,但不要問我了。”
“不用,不就是頭發嗎,你喜歡就送你,反正我多得很。”又過了一會兒,她告訴我。
“真的不要了,我現在不喜歡它了。”
“彆賭氣,我從沒送人過這種禮物啊,所以你那麼說,我有點驚訝。”
我已經忘了後麵具體說了什麼話了,反正最後的結果沒變,兩人還因此不愉快了一段時間。現在想一下,那應該不是賭氣,當她聽到那個禮物而猶豫的時候,我想要的東西就已經不存在了。唉,大概是我不該期望那樣偶然的默契,也不該在沒得到自己的期望後,就拒絕解釋。關於這點,還有那個禮物,她都理解不了,僅是因為她和我不一樣而已。
想到這裡,難過的情緒中又增添了幾分懊悔,我的神經也因此變得更加地疲憊。不知持續了多久,意識就似一支即將枯竭的油燈,隨著燃料的耗儘,慢慢遁入了一團虛無。
最近一段時間,每到臨睡的時候,心底都會莫名生起一絲不安。我不喜歡做夢,無論是什麼夢,那種感覺就像提前知道自己要被放逐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即便是沒有做夢,但睡眠也不是完全的無意識活動,如果可能,我寧願選擇入睡後喪失掉所有知覺,平靜地猶如死掉一般。
因為回來的時候忘記了開空調,三點的時候,我被熱醒了。窗戶敞著,外麵的噪音格外地大。底層商鋪外放的音樂,擁擠的車輛,起伏的鳴蟬……我躺在床上,腦袋一片空白,自動地接收著這些喧鬨聲。
“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人類的曆史上,有不少先賢都嘗試過對它進行回答。隨著時間越來越臨近現代,這個問題自身似乎變得沒有了意義。生命或許就沒有目的,生命隻是一種可延續的存在。這種存在的本質又是什麼?一種意誌,一種衝動,一種荒誕,甚至是一種虛無。但對目前的我來說,它們都太遙遠,而且死氣沉沉。有一個詞雖然膚淺,卻非常能概括我現在的感受。那就是“無聊”,徹頭徹尾的,不帶有任何思辨色彩的,真真切切的無聊。也許我不應該在其之前加那麼多修飾詞,因為這兩個字本身就是一種很完滿的表意了。
於是,世界上第一個無聊主義者誕生了!而且理所當然的,發明這個東西,使他變得更加的無聊起來!
我忽然覺得有點想笑,心情竟然也轉好了一些。沒錯,從來就隻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當發現了人生就是一坨臭狗屎後,還能捂著鼻子過下去。隻要是活著,悲傷和後悔又有什麼用呢?那不過是對自我確認的加深,是一種狡猾的欺騙和自戀。現在的我已經不需要了,我要快活起來!
董立從床上猛地坐起,腦袋繞脖子扭了一圈,揮了揮胳膊,似乎在慶祝自己獲得了新生一樣。當他打開手機,看了下媽媽發的課表,卻發現四點才開始上課。沒錯,正是這不長不短的時間壞了事。他急切地想找一件事做,任何東西都行,隻要能撐過這幾十分鐘。不幸的是,最終他什麼也沒找到,隻能無動於衷地呆坐在床上。猶如一隻剛充滿的氣球,因為繩子沒係嚴實,很快就癟回了原狀。
直到距離四點還有十多分鐘,某個隱藏的開關被觸發,他一下從床上跳了下來,洗了把臉後就飛快地出了門。
因為無論怎樣,總歸是不能遲到的。
教我數學的那個姐姐名字叫郭璿,到了輔導班後,她還在上課,於是我就在前台的沙發坐下等著。畢竟是假期,來往的人很多,大部分是學生,而且以初中生居多。偶然還能見到幾個家長,後麵跟著初次前來的孩子。這些孩子看起來畏畏縮縮的,可能是由於來到了陌生的環境,也可能是考得太差,其實都不過是表象。一旦在這裡混熟了,他們甚至會比在學校更放肆。我知道這些,因為當初自己就是這麼過來的。可是在仔細觀察了一陣兒後,我有些失望,原來比較熟悉的那群學生竟一個也看不到了。
“過來吧,董立。”一抬頭,是郭老師給我擺手打招呼。
“老師好,半年沒見了。”
“怎麼樣啊,這馬上都高二了。”她的笑容依然那麼有親和力。
“啊?什麼怎麼樣?”
“還能是什麼,當然是學習。”
“還湊合吧,馬馬虎虎。”
上課開始後,意料之中的,才過了半小時,我的腦袋就開始大了起來。緊接著思維變得遲鈍,反應變慢,最後打起了瞌睡。
“你是不是中午沒睡覺?”她用半是玩笑的語氣責問道。
“真不是老師,我睡了,但也架不住數學課強大的催眠能力啊。”
“是嘛。”她往後仰了仰椅子,微微歎了口氣。
“不不,老師你彆誤會,我是說數學催眠,不是你講課。”
“你倒挺會說,但那有什麼區彆呢,反正這樣你都聽不進去。”
“這破數學,我真的不是學數學的料。他們都說什麼,學數學講究思維,講究方法,就像學習數學思維和方法不用天賦似的。”
“你這麼說我也承認,”她把講義合上,“作為最典型的理科科目,數學確實很講究思維和方法的培養,這個也確實需要天賦。可誰讓你們考呢?考試可不管你們天賦如何如何,不論男女高矮胖瘦,一視同仁。”
“那不就是不公平了?”我反駁道。
“取決於你怎麼去理解公平了,如果當下沒有更好的模式,那它就是最公平的。”
“什麼才是最好的模式,那都是教育局說了算吧,而且也不可能什麼模式都嘗試一遍。我記得從小學起,就進行什麼素質教育改革,結果作業沒見減少,考試還得看分數。”
“嗯,那沒辦法的。”她又歎了一口氣,“說到底,高考是一種選拔性的考試,對素質的教育隻是起輔助作用。現在流行一個詞,內卷,各行各業,包括你們也是一樣。你想想,社會上好一點的崗位是不是應該留給一些能勝任它的人去做,能力差點的,就應該去差點的職位。聽起來有些殘酷,但社會就是這樣,也應該是這樣。那麼,如何判定一個人能力的好壞,肯定就是先從小培養,最後看結果。結果體現在哪裡,就是中考,還有高考的分數。”
“那麼這個培養和選拔的過程也太複雜了,就像我,估計我以後也做不了和數學相關的東西。結果呢,它很可能是我花費時間最多,但分數卻是最差的學科。”
“沒辦法,數學畢竟是個基礎性的工具,其它的副科可以隨便選,數學是不行的。否則到了大學,很多東西就研究不下去了。像你這樣的,屬於個例。總不能大家上了小學後,就包袱剪子錘,來決定誰讀更好的大學吧。培養和選拔兩個過程,都很重要。雖然現在有不足,但總體來看,教育還是朝著越來越科學的方向去變化的。”
“果然是數學老師,”我佯裝苦笑,“有道理是有道理,那我呢?我還要再遭受數學兩年的毒打啊,救救孩子吧!”
“行了行了,不合理的事情多著呢,你要是老因為排斥這些東西就破罐子破摔,損害的也隻能是你自己。好了,不和你扯這些沒用的了,不然今天的東西講不完了。”
“這可不是沒用,至少我沒剛才那麼困了。”
說來奇怪,發泄完之後,自己似乎真的補充了精力,腦袋勉強能轉上幾圈了。就這樣一直持續到了六點,我下課,也是她下班的時間。往窗外看了看,太陽還很大。
“怎麼,不想下課嗎?”她一邊檢查自己包裡的東西,一邊問我。
“不是,”我搖了搖頭,“沒想好接下來乾什麼,是回家還是……”
“有同學約出來一起玩嗎?沒有的話就回家吧,外麵那麼熱,呆家裡還能涼快些。”
“沒有,但這麼早回家,有點無聊。”
“你啊,就是時間太多,那就在這兒慢慢無聊吧。我先走了,下次課彆遲到,拜拜!”
她走得這麼匆忙,我剛才還在猶豫,是不是要和她說些什麼。唉,如果她能仔細地看一下我的臉,應該能發現些落寞吧!但是她已經走了,幾平方米大的小教室裡,隻剩下了我自己。
熟悉的感覺再次湧來,這就是失戀嗎?我不確定現在的痛苦是不是完全由失戀所致,假使張怡還在的話,我可以和她說很多很多的話,或者出去頂著太陽軋馬路,或者乾脆什麼都不做,就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這裡。互相看著,睡著也行。無論如何,都不會如此地讓人難受,還幻想著種種不可能來安慰自己。
在之前,我從沒在如此強烈的想念一個人的同時,卻又想徹底地忘掉她。我快要被扯成兩半,而且漸漸覺得惡心。我反問自己,如果這種感覺如此真實和強烈的話,剛才上課的時候,你怎麼沒任何表現?不僅沒有,還和郭老師開玩笑呢!
是啊,這空虛而可憐的靈魂,猶如一條貪婪的貓。一旦沒有了吃的,便厲聲叫個不停,煩死人了!
哈哈哈,我又想到了阿Q,我倆真的應該成為一對兄弟,那就叫我阿P好了。兄弟倆各有絕招,弟弟的就不說了,早就名揚天下。哥哥呢,也不逞多讓,招式恰好和弟弟的相反,以作賤自己為生。但是我記得原來從什麼舊雜誌上看到過阿P,似乎是個搞笑漫畫的主人公,這就有點可惜了。
對,本就是這樣的,我雖不知道後來張怡的態度為什麼發生了變化,她這麼快地就找了新的對象,就是個事實。這實在令人難以理解,分手後的那麼短時間裡就有了新歡,不覺得彆扭嗎?那之前的我算什麼?之前和我那麼好的她,又算什麼?如果某樣東西可以非常容易地被放下,原因隻有一個,它太輕了。
看來,兩個人之間的情感,確實屬於是兩個人的。我之前竟然沒有意識到這點,實在是蠢得要命。張怡啊張怡,我不會因你再折磨自己一絲一毫了。
等到晚上七點半多,同樣的時間,同樣的三個人,坐在了同樣的位置。我用遙控器對著電視不斷地調台,試圖發現些新東西。
“今天去輔導班上課怎麼樣?”是媽媽開始說話。
“還行,學了就比不學要強。”
“你看你說的話,我聽樓上你那李阿姨家的哥哥說,高二的數學很難。現在上輔導班的孩子多,老師講得也快,你要是不好好預習,到時候跟不上,高三也很難補了。”
“他是他,而且現在高二都還沒開始,說那些有什麼用。”
“哎?我說董立,這些話可都不是說著玩兒的。你不要都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自己的事情還不上心,學習的主動性不是靠彆人逼來的。”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我很煩媽媽講那些所謂的道理,特彆是從彆人身上直接搬過來的道理。
“你看,看看你這兒子哈。”她白了我一眼,“這才說了幾句,就像我願意叨叨你似的。”
“今天去看你爺爺了吧?”爸爸轉了個話題。
“嗯,而且他說後天就能出院了,我想回去跟他住幾天。”
“不行,”媽媽停下筷子,“這才剛放假,你作業什麼的都還沒動,再說還有輔導班。郭老師課本來就比較多,剛商量好就停,後邊排不開了怎麼辦?”
“排不開就不上,反正已經和爺爺商量好了。”她的話讓我更加不滿。
“董立!你今天是不是出了問題?有你這樣任性的嗎?”
“那爺爺之前住院你沒和我說啊,報輔導班也沒和我說啊,都怪我嗎?”我不甘示弱,語調跟著大了起來。
“那不都是為了你的學習?”
“我的學習?學習比我還重要嗎?學習比爺爺還重要嗎?”
媽媽本來已經氣衝衝的了,但沒料到我會理直氣壯地蹦出這麼兩句話來,瞬時愣住了,然後隻是乾瞪著眼睛。
“行了行了,”爸爸放下手機,拿筷子碰了碰盤子,“去就去吧,暑假還長。如果到時候那個老師排不開就換一個,誰教不都是一樣?還是看你自己學不學。”
媽媽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沒有繼續再說什麼,我自然也不多說話,吃晚飯就回到了自己屋裡。
假期過去了兩天,我的作業一點兒還沒動。等後麵去了爺爺那邊,估計也是寫不了多少的。想到這裡,我打算先做一部分,也省得媽媽後麵嘮叨。英語是我認為最簡單的科目,那麼就從它開始吧。
大約連續做了一個小時,我已經完成了兩張卷子,看了看時間,才剛九點。除了胳膊和脖子有點酸,暫時還沒什麼倦意。如果隻有英語作業該多好,我心裡感歎著。因為隻要記準了單詞,理解了語法後,無論是什麼題型,一般不需要太多思考。明白了,也就會了。哪有數學那麼費勁兒,單純去弄懂那些公式和定理就夠燒腦的了,題型那麼多,計算量還那麼大,真搞不懂竟然有人會喜歡這麼惡心的科目。
但我不想繼續寫下去了,拿起手機,看了看班級群。沒有意外,還是那麼無聊的信息。打開B站,推送的也是原來經常看的那一批東西,此時卻它們引不起我一丁點的觀看欲望了。我想看什麼?不知道,大約是我之前沒關注過的,看了之後又很滿意,而且能慶幸自己沒有錯過的某種。
歪了歪頭,我的目光落在了一篇閱讀理解上。裡麵介紹了一個登山運動員徒手爬上了某座巨石的故事,而且這個故事被拍成了紀錄片,並且獲得了奧斯卡獎項。記錄片的名字是“FREE SOLO”,我嘗試著在B站搜了一下,竟然還找到了。旁邊有評論說,這個紀錄片在19年內地上映過。電影院我好久都沒去過了,自然對此沒什麼印象。不過徒手攀爬,還在懸崖峭壁上,感覺和作死沒什麼不同,外國人少是真的有道理的。片長100分鐘,我索性躺在了床上,然後開始看起來。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緣分,我一口氣看到了結尾,心裡邊滿是震撼。在不借助任何保護措施的情況下,登上一座幾乎是九十度垂直的接近千米高的巨石,是項僅僅是憑勇氣和技術就能完成的工作嗎?主人公Alex在這兩種素質上都是頂尖的,在我看來,他之所以能完成,靠的是一種更罕見的品質,偏執。擁有技術和勇氣,隻能讓人去麵對還在理性範圍之內的挑戰。猶如一隻勇猛的老虎,如果和鱷魚棕熊爭鬥,尚可讓人理解。倘若它奮力地去攻擊犀牛,難免使人想起四個字來,不知死活。但就是存在某種偏執狂,完成了某些不可思議的事物,甚至是能稱為神跡的壯舉。
我個人是比較膽小的,而且對刺激性比較大的運動也缺乏興趣。每當看到過山車上的那隊人在俯衝時大呼小叫,就頓生無聊。可能是我自身就太無聊了吧,於是懶得刺激自己,這種事情想想都覺得乏味。就像某天章魚的天敵忽然全消失了,時間久了,章魚們就設計出某種東西來驚嚇自己,好欣賞從體內噴出的一團團墨汁。看來,倒也可能是喜歡坐過山車的人太無聊了。
但對於Alex,從頭至尾,我沒有感到過一絲類似的感覺。因為,隻有真正地站到了危險的對麵,人的恐懼才有意義。哪怕這種陷自身於危險的行為看起來像純粹自殺式的,或者是為了證明某樣東西,或者就是為了錢和名利。沒有比克服恐懼更爽的事情了,一個人能做的最大的突破,就是完成了對自身的超越吧。
最後,我看了下評論,竟然還有真說什麼極限運動就是腦殘運動的言語。接著,又巴拉巴拉扯一堆這是對生命的不尊重,是對親人朋友的不負責等等。庸人隻會用短淺的目光去看待這個世界,他們所謂對生命的尊重,就是把獵鷹好吃好喝地圈養在籠子裡而已。沒有幾人能學Alex,也不必擔心有人去學,這同樣是一件值得令人歎息的事吧。
想到這裡,心情舒暢了不少。我嘗試把張怡放了進來,似乎也不覺得怎樣難受了。看來,要儘量讓自己感覺好一些,以避免被她雪上加霜。
睡吧睡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