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我和媽媽比上回……(1 / 2)

我和媽媽比上回去的還要早些。到的時候,清潔工剛拖完地,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濃重。在病房走廊裡沒走多遠,就被一個護士攔住了。

“哪個病房的家屬,現在隻能有一個陪同。”

“18床的,病人今天出院,不在這兒多留。”媽媽解釋道。

“都做核酸了嗎?”

見我們拿出證明後,她又翻開了一個筆記簿,大約是工作日誌之類的東西。翻看了幾眼,抬頭說:“你倆先在外邊等一會兒吧,大夫正在查房,一會兒有東西和你們交代。”

一種不好的預感開始在我心裡蔓延,不知是不是因為在電視中見過,這種讓人不明不白的話總不會是什麼好消息。我轉頭看了一下媽媽,她的臉上和往常一樣,並沒顯露出更多的表情。

幾分鐘後,大夫終於查到了這邊。

“18床家屬是吧。”為首的大夫看起來五十多歲,後邊跟著兩個,看起來稍顯年輕。“是這樣,早晨的時候我們給病人抽了血,也就是出院前的例行檢查。看結果,他現在的血小板和蛋白都很低。可能由於臥床的時間太長,身體機能有退化,外加上化療的副作用,出現這種情況也不是偶然。”

“昨天不還在上升麼,怎麼就突然下降了?”

“確實是這樣,所以我們有理由懷疑,可能骨髓被侵蝕了,也可能□□出現了血栓。”

“您的意思是,癌細胞轉移了?”

“是有這個可能,現在無法下結論。要確定的話,還得做骨髓穿刺,以病人現在的情況來看……”

“嗯,我懂。”媽媽點了點頭。

“所以,不論怎樣,今天是不能出院了。下午,我們給病人安排了一個腿部的彩超,原因得一個個的排查。”

“謝謝大夫,就聽你們的吧。”

“好,那你們先進去吧。多安慰下病人,情緒對治療來說也很關鍵,我們查完這個房間就到。”

“進去之後可不要把這話和他說,”媽媽把我拉到一邊,“就說還得再多治療治療,好了才能出院。”

“嗯嗯。”我慌忙著點頭,實際心裡已接近崩潰了。

雖然醫生的話我沒有全懂,但大概意思已經不能再明確了。我沒想到這一切會進行得如此之快,本來覺得出院回去後,爺爺會緩和不少,而所有似乎都偏偏朝著反方向發展。對這些他會有所感覺嗎?我該怎麼騙他?他不信怎麼辦?我能不能控製住自己?

轉眼已經來到了病房裡邊,我的緊張稍稍放鬆了一些,因為爺爺半倚著枕頭,依然在睡著。那張臉看起來比上次還要瘦削,由於麵部的皮膚和肌肉不斷萎縮凹陷,下邊的骨頭明顯隆起,甚至露出了整個骨相。我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這才僅僅過去了兩天啊。

不一會兒後,大夫進來了,走路的聲響讓他醒了過來。見我在一旁站著,他有些吃力地擺了擺手,道:“小立也過來了。”

“睡醒啦?”醫生打了個招呼。

“大夫,我這還能出院嗎?”他兩手按著床,努力往上撐了下身子。

“能,當然能,但你得先把營養補上去。現在就在給你打著針呢,彆擔心,等蛋白上去了,你就不感覺那麼虛弱了。”

“行,謝謝大夫。”爺爺臉上擠出了些笑容,又朝著醫生擺了擺手。

一瞬間,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淚水一下從眼裡直往外湧。我立馬轉過身去,深吸一口氣,儘量平息自己的情緒。抽噎控製住了,但是眼睛像被開了一道口子,無論是用手背還是胳膊,根本捂不住。那是一種純粹的悲傷,我原來也經曆過很多難過的時候,如此讓人難以掙脫的,從未有過。我討厭情緒化,而現在,隻能任憑自己淹沒於其中。

“我去跟醫生拿點東西。”媽媽從後麵碰了碰我,遞了兩片紙。我迅速地將眼睛擦乾,再吸一口氣,把身子轉了回來。

“不用哭,小立,也到時候啦。”他握住了我一隻手。

“沒事,會好起來的。”我艱難地說了一句,可覺得並不能起到什麼安慰的作用。我希望那個叔叔還在,但他的床位已經空了。如果他在的話,無論說些什麼東西,會讓人好不少吧。

“我知道,沒什麼辦法,就是太快了。能再多活一年,過了七十,也就夠了。唉……”

已經不記得我後麵又說了什麼,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安慰他。自從在外邊聽了醫生的那些話,我就在想著一個問題,他還能在世多久。我不願意一種情況發生,那就是在他的最後的時刻,聽到的依然是些安慰性質的謊言。我想和他說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但說不出口,也不知從何說起。

過了沒多久,爸爸和叔叔來了。我便沒有在醫院多呆,因為他們給爺爺安排了許多檢查,我也沒太多機會陪著他。回來的路上,情緒似乎好了一些,我的心裡也產生了某些新的東西。就像,死亡本就無法避免,接受了反而能好過一點。我不斷地勸說自己理性,就這樣到家後,一個新的想法形成了。

我希望這個過程能快一些。

最開始,我還吃驚於這個想法所帶來的冷漠,難道是哪根筋搭錯了?好像不是,因為在這之前,曾有過“先例”的。

大約五月份的時候,我和張怡吵了一次。其實兩人所爭執的東西很簡單,無非是她認為是那樣,但我覺得這樣,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鬨僵了。像往常一樣,接下來便是冷戰。其後的三天裡,我都沒有找她。到第四天,她發來了信息。

“我想了一下,確實是我的問題大一些。但是如果我不找你,你就會一直沉默嗎?”

“可能吧,我不知道。”

“難道你意識不到,我們的距離會因此而拉遠?”

“或許。”雖然嘴上這麼回答,其實我心裡想的是,最後肯定依舊會和好,隻不過要經曆中間某些磕磕絆絆的讓人不愉快的東西。

“我不喜歡你這種無動於衷的態度。”

“不然呢,要繼續和你生氣嗎?與其那樣,還不如沉默著。”

“你以為現在我找你是為了什麼,為了生氣?和你不一樣,我越生氣就越不想沉默,而且你明顯是知道這點的。結果呢,你冷得就像塊兒冰,什麼反應都沒有。”

“因為我不想帶著情緒和你說話,都冷靜一下不好嗎?”

“哦?冷靜,我為什麼會不冷靜啊?如果我告訴你,我這兩天剛喜歡了個男生,你能冷靜嗎?”

“這能一樣?”我有些生氣了,“不喜歡在就事論事的時候,你扯一些不相乾的東西。”

“你特麼……我不管了,回答我,如果那樣,你能不能冷靜?”

“為什麼不能冷靜,你要我跑過去找你求情?說什麼可憐可憐我,彆離開我之類的話嗎?”

“行,我吵不過你,但你這樣,真的讓我感覺很冷漠。”

“我冷漠?”我覺得張怡簡直是在倒打一耙,“有哪次我們鬨矛盾,是因為我把火氣帶起來的?”

“我不想和你翻舊賬,否則也不會主動來找你。可你剛才的回答真的讓我傷心了,如果是我知道你背地裡偷偷喜歡彆的女孩子了,就算隻是為了罵你,也得找你家去。我問你,如果你看見一個杯子要倒了,就算不是你造成的,也不會伸手去扶一扶嗎?”

我想了想,大約明白了她的意思,可仍然覺得,又是一個不恰當的比喻而已。於是回道:

如果我發現一樣東西不久就要死掉,我隻希望它能結束得快一些。跳過那些衰老和腐爛的過程,直接走到最終點。所以,如果你真的喜歡上了彆的人,你能猜到我的反應是怎樣的。

“你說怎樣?我猜不到。”

“我不會再和你多說一句話。”

過了很久,張怡都沒再回我消息。不過結果確實和我所想的那樣,兩人最終還是和好了。我那時心裡已經有了一個預感,就像不斷向池塘裡丟石塊一樣,在最後那塊露出之前,水麵上是看不出多少痕跡的。

是的,張怡也形容過我冷漠,我真的不是冷漠。對於“宿命”這個詞,我一直不怎麼認同,但對待某些關係時,卻常常篤信不疑。如果是我的,那麼總會是我的。屬於我的杯子,無論傾斜多少度,最後都能再立回來。如果真倒地上摔碎了,那它本來就不屬於我。倒就倒了吧,越早越好。

似乎又陷入了自我分析的境地,可我不得不繼續走下去,我得證明自己是可以被理解的。現在已經很明確了,我的那種態度有問題,裡邊包含了太多的一廂情願,還有種不勞而獲的懶惰。為什麼我會那樣?這種態度那樣明確,以至於我甚至能看見,它就在那裡站著,去影響到我同彆人的關係。

忽然想到了一句話: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樹葉,就像沒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我現在覺得,這句話非常非常搞笑,除非是從純物理意義上來說,但那樣就等同於說廢話。相似的人實在太多了,那些微小的差異,幾乎沒有使之加以區分的必要。相反的是,我始終在確定自身和他們不同。同樣,我所喜歡的,以及喜歡我的人,和我應該也是一類。既然如此,又怎麼可能出現那些需要去維持,然後才能保持的關係呢?

原來……沒錯,你又在尋求著默契。

你就一個“高傲”的人。

你是自戀狂!

既然沒有發生在你身上,你當然希望能快一點,那樣便可以減輕你的痛苦,難道不是嗎?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真的不明白,你哪來的天賦,可以把這麼多零碎的東西串在一起的。審判自己會讓你覺得有趣嗎?

心情低落到了極點,我簡直開始懷疑自身要分裂。頭腦中的混亂已經帶來疼痛的感覺,我想一頭紮到水中,沉到最深處,直到最後被冰冷和安寧所包圍。

記不清是幾點睡著的,醒來的時候,已經下午兩點多了。他們中午沒有回來,我打開手機,有媽媽的一條信息,提醒我把冰箱裡的粽子熱著吃了。

這樣的一個下午,讓人再熟悉不過了。對,隻有兩個字,無聊。

無聊是一種奇怪的狀態,就像一個人不斷地想要吃東西。可一旦你把食物塞到了他的嘴裡,統統又被吐出來,還要被抱怨一句沒味道。於是,那就選擇不要喂好了,他又變成了一個吵鬨的孩子,哭聲越來越大,吵得人難以忍受。

所以,看來無聊的人並不餓,他隻是想吃一種讓自己不再想吃東西的東西。我寧願把所有的東西都塞進去,也不願意聽他發出任何聲音。

我打開了B站。

順便說一句,我不喜歡B站的首頁推送。似乎所有的APP,為了保持和用戶之間的粘性,都使用了大數據分析。某天我瀏覽了某類視頻多點,後邊這類的東西出現的頻率就會增大。長此以往下去,可關注的視野就會越來越狹窄,視頻數量雖多,同質化也越來越嚴重。林風曾和我討論過這個問題,按他的說法,這就是所謂的“信息繭房”效應。在我看來,所謂的“繭房”不僅體現在了個體對信息的獲取和流動,還覆蓋到了個體所有的生命活動上。世界正在變得越來越大,每個人存在和感知的區域總是有限的,處理信息的能力和精力也是有限的。那麼,作繭自縛就不可避免了,否則必定會造成判斷力的喪失。能舒適地躺在自己的小泡泡裡好像也不錯,隻要泡泡不要太小就可以了。像董立這樣充滿求知欲的同學,想要更大的天空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換了好幾批後,我實在不知道應該點哪個進去。就算進去了,幾秒後也退了出來。漸漸但,我發現了問題所在,那就是沒有幾個能突破自己的心理預期。點讚量高的基本就那幾種:更好看的,更搞笑的,更驚訝的,更讓人不知所以然的。總結一下,就是更不常規的。相對來說,我對第一個的排斥還算小一些。因為有的東西,主要是人,真的是太好看了!

說起來有些好笑,從小學開始,就聽老師講,不要以外貌取人。我明白老師的用心,可這句話簡直是……我不會以一個人的外貌去判斷她的品格,因為很多時候根本沒必要。好看的人就像自帶著光,無論你看還是不看,判斷還是不判斷。無需刻意去遮掩,也不用特意去散發,她就在那裡。

董立拿起鏡子照了照,隻能說還算滿意吧,畢竟他有自戀的加持。但為什麼沒有能生得更好看一些呢?一張臉,就是一輩子,這該造成多大的影響啊。也許下次路上再不小心撞到彆人,就不會挨罵。

挨不挨罵的,不好確定。但能肯定的是,至少張怡不會那麼輕易地和我分開,她可是有幾分顏控的。

一瞬間,我從來沒覺得外貌有那麼重要過。甚至認為,對於普通人的大多數時刻,外貌都是其最重要的一個屬性。令人無奈的是,偏偏在這麼重要的一個屬性上,自身是無法改變多少的。所以,一句更難理解的話就誕生了:生而平等。

這句話之所以如此出名,拋開它自身所代表的價值指向,似乎還包含了某種奇怪的東西。不久前,我曾看到針對於一種現象的評論。說,很多女生都喜歡誇那些外貌不如自己的,但麵對超過自己的那類時,語言中便充滿了刻薄。典型的就是她們經常評論肥胖的女生為小仙女,然後就是什麼“做自己”等鼓勵之類的話。那是一種什麼心理呢?謊言不僅能顯示自己的大度,更重要的是通過對自己的欺騙,來達成一種虛偽的優越。兩者意外的結合,就形成了現代版的“皇帝的新裝”。但彼時的謊言隻是用來自保,不至於此時的讓人覺得惡心。

試問,生而平等又是誰說的?不清楚,隻是說給的對象,確實是我們這些普通人的吧!可能有人聽了會好受些,有人說了,也會好受些。但人如果連自身的缺點和弱點都無法確定和接受,和小醜有什麼區彆?

這類東西能不能滾遠點啊,還有什麼小孩子天性善良的話,我現在還記得自己幼兒園時期的壞心思。不正視希望和現實的差距,虛偽便會滋生。我希望所有的東西都顯露出它最真實的一麵,以本示人,以心相照。

說得好聽,那什麼又是所謂的真實?我打開手機,昨天的那張合影還在。陶然說的沒錯,韓明月真的太漂亮了,這個確實真實得不能夠再真實。我沒有陶然的那種勇氣,何況我是男生,不然或許也可以去和她合拍一張的。

停停,如果把陶然和韓明月換一下,你會如何答複她?

董立剛才還在鼓吹著什麼真實,這下卻犯了難。

沒錯,我肯定會答應,不加思索的那種。

啊!真的讓人頭疼!

關上B站,我試著去搜尋某些小說來看。依然是相同的境遇,翻來覆去,也沒翻到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我在找什麼呢?不知道,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的口味就越來越刁了。其實從初三結束那個暑假開始,我就嘗試去接觸一些網文,諸如修仙玄幻和靈異之類。大約半年多的時間,逐漸放棄了。結構和內容的固定是一方麵,最主要的是,看完所謂的“爽文”後,我越來越不爽。憑什麼他們都是烤肉加可樂,我就每天饅頭白開水?這裡我似乎理解了,原來自己排斥B站熱門視頻的動機早就存在了,它們和“爽文”無異,他們都屬於“非常規”的。

也許我用“特彆”二字去代指更恰當些,但我不想,因為“特彆”還蘊含了少量褒義的成分。我覺得自己看待這個世界的態度已經有點滑向悲觀,如果再去被那些“空中樓閣”所吸引,可能最後就徹底沒救了。於是後來,我的目光轉向了所謂的,“現實主義文學”。不是我故意對“現實主義”不敬,而是他們可能太現實了,太沉重。也有可能是我年齡太小的原因,閱曆不足,可我就覺得自己是一個輕飄飄的塑料袋。足夠空虛,因此也足夠自由。

塑料袋啊塑料袋,就沒有塑料袋之歌嗎?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不對,能飛到高處的塑料袋還是塑料袋嗎?

忽然莫名地對“塑料袋”這個詞產生了些好感,區區三個字,既表明了材質,也確定了用途。最關鍵的是,沒有其他任何的意義外延。讓我們再把目光聚焦的“平凡”二字上,一個多麼偉大而又平凡的詞。奇怪,似乎又並不奇怪,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就是,有太多人給其填充了太多不屬於它的東西了。

就像“生而平等”一樣,人們喜歡把不得不接受的東西稱之為應當。如果平凡真的稱得上是偉大,那麼偉大又是什麼?歌頌偉大,人們往往去陳列一係列壯舉來證明;而讚美平凡……

我想到了自己小學時寫作文的困境,也是從那時,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真實”和“虛偽”兩者在自身碰撞帶來的矛盾。

也許有人會說,相比於事實,我們更在意的是“應當的事實”。因為是它們指引了努力的方向,激勵人們不被眼下所困,追尋自身存在的意義。按照這個邏輯,不是首先要承認眼下眾多的無意義,才能去超越,進而達到有意義嗎?

說到底,無論怎樣,超越都是必要的手段,也可以是終極的目標。可我更願意選擇從不正常到正常,而不是從正常到更好這條路。畢竟後者讓我覺得……眼下明明有那麼多不可理解的事實。

這些沒有答案的東西讓我想起了林風,他現在在寫著一個名為《觸碰之前》的科幻小說。其實說科幻有些勉強,因為裡麵並沒有多少對未來世界模樣和科技的幻想。用他自己的話說,科幻這個標簽是可以的,隻是要把科幻定義為“科學地幻想”就行了。小說裡展現的是兩百多年後的世界,因為人類偶然發現了外星生命,從而對自身文明造成了巨大的衝擊。

“沒有什麼類似於《三體》那種直接的科技碰撞嗎?”我問。

“當然沒有,描繪的就是從發現到接觸這期間的東西,全是地球上的事兒。”

“我也看了幾章了,怎麼一點沒看出來?”

“可能布局鋪得太大了,節奏自然就慢了。”

相比於我對當下的態度,林風則要悲觀得多。不過不仔細分辨的話,甚至讓人出現悲極生樂的錯覺。《觸碰之前》的主題,就是會涉及到人類文明的再造,所以我不清楚是他為了寫小說才那樣悲觀,還是那種悲觀早就存在。一旦知道了他定下的方向,我對小說的興趣反而減弱了挺多。因為雖然裡邊現實的元素很多,但背景畢竟非常的不現實,對我理解當下並沒有任何的幫助。另外,為了滿足故事性,這類小說的視角必然會拉得比較高,而我對故事已經沒多少好奇心了。

“你對現實主義有什麼看法呢?”我給他發消息。

“現實主義?你說文學上的那種?”

“我不知道,你隨便說就行。”林風看過的東西比我多不少,所以有時他的話,我並不怎麼理解。

“沒辦法隨便說啊,哲學、文學、藝術,不同對象裡的現實主義都不一樣的,你不如換個直接點的問法。”

“那就說文學上的吧,現實主義能不能幫助人更好的理解現實?”我懷疑這家夥在賣弄。

“當然可以,每類都可以,現實主義自然也行。實際上,我覺得現實主義不是為了讓人理解現實的,它自身就沒什麼目的。所以從這個角度,稱其為寫實主義可能更恰當些。”

“那現實主義總得有個方向吧?”

“原來或許有,現在可能沒了,現在就是,多元化充斥這個世界的各個方麵,大敘事早就消失了。而作為世界的寫照,現實主義也很難有什麼方向了。”

“也許是當代的作家們太浮躁了,沒抓住而已。”我不讚同他的看法,“如果還能出現魯迅那樣深刻的思想和文筆,也不至於到了沒東西可看的地步。”

“任何人,任何事物和概念,都難以脫離自身的時代背景,魯迅是這樣,連‘深刻’都是這樣。坦白說,我個人挺喜歡魯迅,但我現在很討厭深刻。思想如果存在深刻,那也會有淺刻,或者什麼表刻,憑什麼深刻就值得青睞?魯迅的文章出名,就是他描述得更加準確,語言上更容易讓人共情。”

“是嗎,可你這話讓我聽起來可就覺得挺深刻的。”

“很簡單,一旦深刻了,語言上就更複雜,意義就會含混不清。曾經某段時間,我寫東西特彆猶豫,生怕沒抓住事物的本質。直到後來才意識到,所謂的抓住本質,不過是一種把握對象時對整體性和複雜性的盲從與眷戀。相反,感知才更接近於真相,因為感知不需要解釋,感知可以隨著環境時間的變化而變化。

所以從那以後,我便少了很多思想上的負擔,放開去寫就好了。一個人,每天的思想都有差異,想試圖通過明天或者後天的努力完善今天的認知,本就不可能。過去了就是過去了,無需去改變。所以,當我再翻開我十幾歲寫的東西時,沒有了尷尬,隻可惜當初沒有多寫一些。”

儘管林風的話有些抽象,卻無意中減弱了我昨天的那份糾結。是啊,人真的會變,是我心底不太願意接受“會變”的東西吧。

沒錯,張怡是變得和最初有許多不同了。

“照你這麼說,‘深刻’這張標簽倒變得可有可無了?”我反問。

“可以有,但隻能用於作品的區分,沒褒貶的功能。”

“好家夥,我覺得在對所有文學作品的評價中,‘思想深刻’是一個很難得的稱譽,到你這裡乾脆取消算了。”

“我知道,我有些極端了,但這就是我的想法。也許,明天就會變了,但那又有何乾呢?任何時候,我都很清楚自己在想什麼,以及其背後的原因,這樣就夠了,反正又不需要對誰負責。”

“你倒是很灑脫,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的。”

“怎麼,你最近遇上煩惱的事了?”林風問。

“不是遇上,該怎麼說呢……”我稍稍思考了一下,眼下的兩件事確實讓我心煩,不過除此之外,似乎還存在著某些“深刻”的原因。所以,我並不打算直接告訴林風了,回道:“就像那首歌唱的一樣,trouble is a friend,麻煩無處不在,如影隨形,躲避不了的。”

“哈哈哈,聽聽你這語調,老氣橫秋,完全沒有你這個年齡所應有的朝氣。”

“朝氣?你以為我還在上小學呢?”

“彆管小學大學,學校裡都是應該最有朝氣的地方了。現在你可能不認可,等你以後學業生涯結束,進了社會,就會明白了。”

“萬一那時的想法和現在依然一樣呢?”我的神經一下又敏感了起來。

“一樣就一樣唄,我隻是勸你積極一點,無論怎樣,積極的心態至少會讓自己覺得更舒服些。那個日記你還在寫吧,彆最後完成一看,全是……少年董立之煩惱?”

“很有可能,話說那個維特在煩惱些什麼,那本書我倒沒看過。”

“肯定是你遇不到的啦,他的煩惱來自於封建社會的枷鎖,還有愛而不得的無奈吧。”

“好高尚的煩惱,”我讚歎道,“那你說有沒有可能,現代社會也有枷鎖?”

“任何事物,包括某個時代,都會有自己的缺陷。隻要你想用枷鎖去定義,那自然是有的。”

“如果有,它是什麼?”

“等以後上了大學,你可以去看看社會理論之類的書籍,特彆是關於後現代的,那裡邊可能有你想要的答案。我曾經讀過不少,現在不看了,覺得太整體和深刻了。”

“哦,那維特最後怎麼樣了,煩惱解決了嗎?”

“這個……算吧,真想知道的話,你得自己去看。”

“算了,我應該看不進去。”從一開始,我就對那些名著們沒多少興趣。要麼就是太大,要麼就是太遠了。

“你啊你,我看你就是想得太多,經曆實踐太少了,這樣可不大好。時間久了,自己就會變得封閉,認知也會狹隘起來。”

“確實。”道理我完全讚同。

“對了,你家在德州哪個地方,離火車站遠嗎?”林風問了一個讓我驚訝的問題。

“德州開發區,高鐵站的話,就不算遠。”

“我下周打算去北京一趟,似乎要經過德州。沒準兒可以路過看看你,和你聊聊。”

我和林風認識了兩年多了,最開始我是作為他的讀者而互相接觸的,之後一直都是在網絡上交流。雖然時間不算短,但內容對彼此的信息涉及卻很少,特彆是現實中的。所以,他的話有點出乎與我的意料之外。

“是嗎,如果你不嫌麻煩的話。”

“這有什麼麻煩,無非是車票從一張變成了兩張。老早就聽過德州扒雞,也有機會嘗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