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上黃包車後,仍對自己的早退行為心懷歉意,呂望之紳士地寬慰我:“一場聚會,能讓我認識周小姐,已經非常值得了。”
回到永觀巷時,秋風沾寒意,我牙齒顫抖,剛跑進門便聽見許姨的歎氣聲:“常維轅的人又來了,又送了一堆沒用的物什。”
我悶聲應了,到桌邊挑揀了兩三顆脆棗,鑽進自己房中。
房裡仍掛著白布。距父親故去已有一月整,整座宅子掛了白布又撤掉,隻有我的房間裡仍然掛著,我很想念他。
父親是當代著名學者周仰恪,以研究甲骨享譽全國。從前家中人丁興旺,後來哥哥上了戰場屍骨無存,母親生出萬千愁絲,不久也鬱鬱而終。父親帶著他的學生們萬裡奔波,爭分奪秒地從戰火中搶奪甲骨碎片,一日他起夜摔倒,誰知竟一病不起。
父親臥床時,將他百般嗬護的文字托付給我。那時常有人上門說媒,要娶我、敬我、疼我,父親的一一回絕。
“周晏兮,你要做一個自由獨立的新女子。”這是父親對我最後的囑托。
父親的葬禮來了許多各懷心思的人,其中便有常家大公子常維轅。他父親經商富甲一方,大費周章送常維轅從政,得了個不大不小的軍職,在南京城頗有權勢。早年間,父親和常家私交甚好,自從常家從政後,父親便與他們疏遠了。
常維轅曾三次上門提親,那時父親沒有同意,他不願讓我卷入政治圈。父親故去後我已舉目無親,再無人幫我遮風蔽雨,周宅之外風雲詭譎,我和甲骨成了搶手的棋子。
我翻開書本,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想起白天的學生遊行,父親的學生們被捕了,我無法坐視不理,但我雙手空空,無可奈何。
我也許可以求助於常維轅,而他想要的無非是我嫁給他。被抓學生的家人們來周宅哭過幾回,我實在於心不忍。人命如草芥,他如今以那幾個學生做棋子,來換取我這枚更大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