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仿佛陷入了某種無法自控的狀態,然後驀地被王越這聲問候喚醒似的,立馬往後縮到人群之外,小聲說:“沒、沒有,我們不認識。”
他想,現在還不是時候,他還沒有做好麵對王越的準備。
寧裔臣在兩人間瞄來瞄去,捕風捉影地打趣道:“呦,小倉鼠有心事啊。”
林星愣了一秒,隨後炸毛,“你說誰是小倉鼠?”
寧裔臣笑眯眯地吐了吐舌頭。
剛剛被詐騙和迎新誌願的事打斷,現在人又齊了一個,眾人再次將出去買東西提上日程。餘州想了想,決定留在宿舍,利用上一屆學長留下的清潔工具先打掃一番。
其實他昨天報到時就已經將宿舍清潔得差不多了,此番舉動則另有深意。
他覺得這個宿舍不簡單。
先前在樓下做誌願時,他向學長學姐們打聽了一件事。他詢問了上三屆藝術學院的學生宿舍。與尋找薑榭不同,這回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上三屆藝術學院的學生,就住在四樓和五樓。
他清楚薑榭的班級號和學號,再參照一下今年的宿舍分配,不難推出,薑榭大一那年,正是住在四樓C麵。
再具體一點,也許就是402、403、404、405中的一間。
薑榭是在進入G大之後才出事的,他自己也是。
可G大並不是每一個學生都出事了,所以要麼薑榭自己倒黴,要麼這個“出事”就有一個篩選標準。
一個班級太多了,一個宿舍就剛剛好。
彆人的宿舍不好檢查,自己的總沒問題。
餘州堅信,隻要存在過、駐足過,就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
比如那劃滿了整張床的“死”。
403宿舍,說不定還存在著尚未被他發掘的秘密。
室友們有說有笑地出了門,宿舍隻剩餘州一人。餘州走到門前,本想上個鎖,但考慮到最後一個室友隨時可能會來報到,就算了。
他將燈開亮,又從包裡拿出一支手電筒,下到床底上到天花板,展開地毯式搜索。
遺憾的是,除了那張床板,宿舍好像並無異常。就連牆壁他都觀察了,舊的,有斑駁的汙點,沒有粉刷掩蓋的痕跡。
餘州咬咬牙,不死心,思忖片刻,又抄起了手電筒,跪坐到地板上,將所有注意放到了死角頗多的床底。
床底鋪著毛茸茸的一層灰,昏暗而靜謐。按照恐怖片的設定,這會應該出現個紮滿針的巫蠱娃娃,或者乾涸發黑的血手印,可惜餘州視線梭巡,並沒能提取什麼有效信息。
跪久了腰腿都發酸,餘州又掃了幾眼,內心輕輕歎氣,打算從床底退出來再說。倏地,他的手腕不小心磕到了床沿的鋼架上,手電筒的光“啪”地熄滅,狹小的空間陷入一片漆黑。
就在這時,餘州的眼睛微微睜大。
在黑暗的襯托下,床柱邊散發出一團肉眼難以捕捉的光明。
餘州手腳並用,將自己完全塞進床底,艱難地將那團東西取了出來。
是一張拍立得照片。
黑暗中隻能看見上麵的輪廓,餘州兩指捏著照片,不知怎得,心跳逐漸加快,重如擂鼓。
等他連滾帶爬地滾出床底時,就連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定睛看去,照片上有七個人,背景是403宿舍的門牌號,看樣子是一張宿舍合照。
站在最中間的那個人,就是化成了灰,餘州都認得。
他的樣貌變化了許多,不再是餘州印象中的那個留著寸頭,喜歡穿老爺汗衫的隨意青年。大學的他好像終於學會了怎麼打扮自己,將頭發留長至及腰,還染成了灰色,紮成一根粗粗的麻花辮,纏在脖頸上,辮子尾巴垂落到胸口。
照片中,他被簇擁在中央,與室友們貼得極近,一雙明亮的瑞鳳眼笑意盈盈。而室友們則惡作劇一般,將五顏六色的蝴蝶結夾子彆在他的頭發上,把整條辮子夾得滿滿當當,然後衝著花花綠綠的他擺出各種誇張搞笑的姿勢。
畫麵定格的瞬間,幸福蕩漾。
視線落在薑榭的麵龐上,餘州不知不覺沉浸其中,周圍光影變化,說笑聲、打鬨聲縈繞耳畔,一段並不屬於他但又被他牽掛不已的過往從單薄的膠卷中翩然躍出,鋪滿了整個403宿舍。
那日初陽破雲,冒了嫩芽的綠枝延伸到陽台,給寒意未褪的宿舍添了抹綠意。
宿舍七人齊全,或坐或臥地待在床上,雙眸失神,像在集體發呆。風過樹梢,拂開薑榭額前的碎發,少頃,他眨了眨眼,伸了個懶腰。
一眼掃去,室友們還沒出來,薑榭百無聊賴地抄起床邊的畫筆,一路敲過去,將鐵架床整的乒呤乓啷響。揚起手,畫筆又要落下,猝不及防地被一隻手捉住。
前一秒還在“發呆”的陸成天驀地乍起,像一個蹲守多日終於捉到了賊的警察似的,臉上洋溢著得逞的笑意,“被我逮到了吧?”
他把畫筆搶過來,指著毛尖上的黑色墨跡控訴道:“我就說我之前醒來時臉上的王八是哪來的,當時我就覺得你小子不對勁,問你你居然騙我說是包子乾的,這回我要是不抓你,你又打算給我畫什麼啊?”
“那必須還得是王八啊,”薑榭哼道,“安心吧,你逃不了了,除非你比我先出來。”
陸成天道:“那我哪贏得過您啊,你就是我的大腿,不就是畫王八嘛,我的臉你拿去,隨便畫啊。”
薑榭滿臉嫌棄,“滾滾滾,誰要你的臉啊。”
說笑間,其他室友陸續出來了。包子的大眼睛刹那間蓄滿了淚水,金豆子劈裡啪啦掉,抹都抹不乾淨——幾乎每逃出一回鏡中界,他都要憂愁許久。用他的話來說,就是生命太脆弱了,大家過得太不容易了,不感慨一下不行。
悲傷的情緒總是具有極強的感染力,鏡中界裡的恐怖畫麵如慢放的電影一般湧入腦海,循環播放,衝淡了眾人臉上的笑意。
陸成天蹦下床去拍了拍包子的背,咚咚響著,很不走心——這樣場景他們經曆了太多次,就是自詡樂天派的他,也喪失了安慰人的能力。
他們像是一群遊走在懸崖邊緣的困獸,腳邊是萬丈深淵,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
沒有人會來拯救他們,他們隻能一次又一次地在死神腳下掙紮,把從前身為正常人所夢過想過的一切都忘掉,將不成為神經病定位首要目標,努力而沉默地向死而生。
薑榭忽然想到了什麼,眸光一亮。他從床底下拖出一隻未拆封的包裹,推到眾人麵前,神秘兮兮地道,“我前幾天買了個盲盒,還沒拆,據商家說,運氣最好的開出了一台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