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驚神殿鬼兵來到落霜殿,朝漆黑的殿內稟報:“洛霜長老,驚神殿異動。”
洛霜跪坐殿中,閉眸道:“城主呢?”
鬼兵應道:“城主與長老們在輪回台。”
洛霜揮袖點燃燭台,殿內瞬間燈火通明。她拖著沉重的黑袍,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推開殿門。
“少主還在人界玩鬨嗎?”
“回稟長老,是。”
洛霜眼眸微斂,朝驚神殿趕去,不等進去就探出法神的氣息,還有那把斷魂劍裡的殘魂。
法神站在殿中,抬眼望見黑袍裹身,隻露出眼睛的洛霜,微微頷首,沒說出到嘴邊的“新澤水神”,隻道:“洛霜長老。”
洛霜的目光從法神臉上移開,落在掛於他腰間的長劍,隻不過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少主的回訊,法神有何不解?”
“並無,偶然知曉靳歡在人界。”
洛霜沒有順著他的意說下去,反而輕聲道:“無虞,靳歡不容於天地,卻是鬼帝的命脈,神主和人皇久不現世,鬼帝重傷。”
她緩緩補充:“你該明白的。”
法神道:“我與靳幽尊者曾有一麵之緣,更是敬重棲野人皇,自然不會對靳歡出手。我來此隻為見鬼帝一麵。”
洛霜淡淡道:“鬼帝在通天塔修煉,你可以在神界的歸地壇拜訪鬼帝虛影。”
“眾神已有八百多年不曾見過鬼帝真身。”法神神情嚴峻,見洛霜軟硬不吃,逼問道,“鬼界的混亂早已波及人界,神界。如此,鬼帝還不現身。”
洛霜沉默不語。
“轟隆”一聲巨響,法神衝出驚神殿,望向通天塔的瞬間,渾身戰栗,眸光震動。
“天地無詔,豈容你置喙?”
不悲不喜的聲音自鬼界上空散開。
一瞬間,群鬼齊拜叩首。
與此同時,冥鋒劍出鞘旋轉兩圈,飛至榻邊,劍穗輕輕落在靳歡素淨的臉龐上。
靳歡無意識地摸了摸發癢的臉蛋,揮開劍穗,側身朝裡,道:“彆鬨我,冥鋒。”
沒一會,爆竹聲響起,她從淺眠裡驚醒。
陽光穿過鏤空雕窗,斑駁的光影在紗簾上散落。靳歡站起身來,撩開珠簾,走到窗欞前。
“爆竹?”她輕聲道,“鬼市在除夕也會放的。”
長廊裡,吳越鏡拉著妹妹飛奔而來,喊道:“少主,一起去鎮上集市搶年貨吧!”
嗓音在空寂的後院遠播,傳至靳歡耳中。她轉身拿起冥鋒劍,拉開門走了出去。
“少主,恩師和前輩在門外等我們。”
“我們抄近道過去。”
吳越鏡撓了撓腦袋,嘀咕道:“我來楚宅那麼多次,怎麼不知道後院還有近道?”
吳越湖暗道:恩師以前不準我們來這裡。
靳歡沒搭腔,係著雪白狐裘披風,抄小路穿過月洞門,帶領兩人抵達楚宅正門。
她一瞧門外的楚逢君和尉遲靖,就喊道:“我知道年貨買什麼,鬼市攤主說過。”
吳越鏡問:“鬼也會過節嗎?”
“人死化鬼,修煉得道會記起生前的過往。”
“那謝將軍是修煉歪道,才會記不起往事的?”
“……是歪道,我不清楚。”
尉遲靖見吳越鏡還想問,忙不迭道:“越鏡,若好奇鬼界,不如跟著靳歡去一趟。”
“……”吳越鏡退後兩步,雙臂交叉環在胸前,“我怕死,而且妹妹還要我照顧呢。”
靳歡道:“怕什麼死,乞丐鬼就不怕。”
吳越鏡抿直嘴角,道:“謝將軍……已經死了。”
靳歡點頭道:“死過一回,就不怕啦。”
尉遲靖:“……”
吳越鏡:“?”
吳越湖:“……”
楚逢君道:“生死有命,多談無益。”
“恩師說得對,我們抓緊去集市吧。”
前往集市的路上,尉遲靖和靳歡避開他們談起殷玄銘,那位五百多歲的仙族族長。
仙族沒人知道他的來曆,但皆忠於他。眾仙眼中,族長儒雅隨和,最是痛恨魔族。
兩人聊不出什麼,隻得暫時放下。
靳歡瞬移到楚逢君身旁,慫恿道:“楚美人,你在仙族出力不討好。來我鬼界,奉你為座上賓。”
“……寵夫?”
此言一出,靳歡當即愣在原地。整個人像是被定住般,眼睛瞪得大大的。
楚逢君見狀,一時忘記場合,抬手就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
靳歡眨了眨眼,猛然間回過神,仰頭望向楚逢君,又摸了摸自己的腦門,轉過身幾步跑遠,然後握緊拳頭,抽出困鬼符,喊:“乞丐鬼!!!”
一霎那,困鬼符燃燒成灰燼。
謝淮跳躥出來,忽然覺得背後熱意洶湧,回頭就見戰袍在燃燒,慌忙拍打起來。
火勢依舊不減,他旋即躺在地上翻滾滅火。
忙活一陣,謝淮仰躺在地上,欲哭無淚地看著飄雲,道:“少主,你是嫌棄我不像真乞丐嗎?”
靳歡充耳不聞,陰沉著臉,一字一句道:“你知道在鬼界,背叛本少主的下場嗎?”
“……”謝淮聞言彈坐起來,呆愣愣地仰視靳歡,“什麼背叛啊?我絕對沒有背叛過少主。”
靳歡居高臨下地俯視他,“我想封楚美人寵夫一事,除你無人知曉。你敢說不是你透漏出來的?”
楚逢君突然過來,站在靳歡身旁,為謝淮正聲道:“的確不是謝將軍告的密。”
靳歡眼眸半斂,睫毛跟著顫了顫,“我不信!”
楚逢君淡淡地掃視靳歡,朝謝淮伸出手。
謝淮借勢站起來,搖了搖頭。
楚逢君直視謝淮,嘴唇在動卻沒發出聲音,他無聲道:多謝將軍當日為我爭取正夫之位。
謝淮讀懂他的口型,會心一笑,“戰神多禮。”
“楚美人,可否解釋一下?”
靳歡將冥鋒劍抱在胸前,語氣透露出似有似無的威脅,“或者你們去對對口供。”
楚逢君瞬移來到靳歡身前,垂眸看她。嚇得靳歡連連後退幾步,又覺得損麵子,她挑眉道:“想用美人計,我可不吃這一套。”
楚逢君沒有說話,從衣袖裡取出四方銀鈴,置於靳歡眼前,道:“四方銀鈴不僅能護主,還可傳訊。”
靳歡接過四方銀鈴,“我知道。”
說完,她猛然抬頭,不可置信地道:“……你會用銀鈴傳訊?”
“我沒教過你。”她又補充一句。
這一刻,楚逢君真想將過往一切道來,但嗓子卻仿佛啞了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避開靳歡的目光,轉身向前走去。
一路上,任由靳歡纏問,他都沉默不語。
臨近集市,吳越鏡恍然大悟般拍了拍頭,“少主,我覺得是恩師參悟出來的。”
“不可能,四方銀鈴隻聽我的。”
“少主沒教過恩師,前輩也沒傳授給恩師。總不會是銀鈴叛主,為恩師所用吧?”
“四方銀鈴叛變,六角銀鈴會知道。”
“那真是奇怪呢。”
說著,吳越鏡一把拉過妹妹避開迎麵的牛車。
靳歡道:“那就暫時認定是楚美人天資卓越,四方銀鈴被他的美貌所折服。”
這麼一想,她覺得沒有問題。畢竟她也是一眼被楚美人的容顏吸引住,深陷其中。
“這比我說的還不靠譜。”
尉遲靖聽見吳越鏡的嘟囔,低笑出聲。
逛完集市,吳越鏡跑去雇牛車搬年貨。他自覺得靳歡他們不靠譜,留下妹妹看守。
一回來,果然如他所料,隻有妹妹蹲守年貨,沒有靳歡,楚逢君和尉遲靖的身影。
這邊,靳歡拉著楚逢君站在屋簷上,將整座小鎮儘收眼底。
忽然,她鼻尖聳動,側頭看向一處巷子裡,眼裡閃爍著細碎的眸光。
隻見她縱身一躍,穩當落地朝楚逢君知會一聲後,一頭栽進巷道,順著酒香奔去。
楚逢君朝集市方向投去一眼。
靜默片刻,他轉身躍下屋簷,追隨靳歡的腳步,穿梭在巷道裡。
“掌櫃的,我要五壺酒帶走。”
掌櫃在算賬,頭也不抬地說:“先交銀錢。”
靳歡摸了摸腰間,隻拿出一把彎刀。她環顧周遭,鼓著腮幫子,道:“賒著。”
掌櫃一聽,抬手指向門,大喊:“滾。”
“你找死。”
靳歡目光驟然淩厲,剛想衝過去給掌櫃一個教訓,後衣領就被扯著,冷不防地跌進身後人的懷裡,她順勢拿起彎刀向後刺去。
卻在聞出楚逢君身上的茶香味,動作瞬間頓住。
刀尖離他的眼睛隻差一毫。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半響,楚逢君鬆開靳歡的衣領,拿出荷包遞給掌櫃,冷聲道:“五壺酒,即刻。”
掌櫃看人下菜碟,見楚逢君冷臉,賬簿也不著急算了,忙不迭地掀開酒壇打酒。
酒壺落在懷裡,靳歡怔愣一瞬,旋即抱住,跟著楚逢君離開酒館,迷迷糊糊地走了一段距離。
她忽然道:“楚美人,我是不是又欠你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