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知書的照料下,明悅逐漸好轉。她端著苦澀的藥水,眉頭不展。黎景意和裴知書在榻邊盯著她,提起不告而彆的肖公子。
“一個外男賴在彆人家,走了才好。”
裴知書歎道:“肖公子身體沒恢複,又把這幾日給鄉親診脈的銀錢留下來,真是。”
黎景意身體前傾,抱著她的胳膊,撇嘴道:“我知道著急趕他走不好,但家裡就你和明姑娘,有外男傳出去對名聲不好。若是知言在家,就沒有那麼多顧慮。”
說到“知言”二字,她不自覺地揚起唇角。
裴知書眉眼舒展開來,餘光中瞥見明悅不喝藥,無奈地哄道:“明姑娘,良藥苦口利於病,涼了更苦。乖一點,全喝掉。”
“嗷。”
明悅深吸一口氣,旋即端起藥碗,一飲而儘。裴知書接過藥碗,而她側頭盯向黎景意,不客氣地攤開手掌。
黎景意會意,笑道:“蜜餞?沒帶。”
明悅道:“酒也行。”
裴知書打掉明悅的手,“生病不能飲酒。”
“疼。”
黎景意不信道:“傷口早已愈合,怎麼會疼?你就是想騙酒喝,就是看我好說話。”
明悅委屈道:“真疼。”
她露出被傷害到的模樣,幽怨道:“我以前沒見過酒,也喝過酒。上次喝酒時,我恍惚間記起父親病重,讓我去投靠母親家。”
裴知書聞言,鬆了一口氣,道:“怪不得查不出你的來曆,原來不是懷仁鎮的人。”
黎景意聽懂明悅的話,道:“你這是準備離開,臨走前還想從我這裡順走幾壺酒?”
明悅道:“你說出來,多沒意思。”
“小酒鬼。”
這日,黎景意穿著新做的衣衫跑來裴家,給明悅打扮一番,帶著人跑去集市。
路過一家酒館,見明悅嘴饞的模樣,她牽著人進去。出來時,明悅就拎著兩壺酒。
傍晚,明悅望著黎景意的背影,道:“不回去了。你跟裴知書說一聲,我離開了。”
見黎景意不讚同的眼神,她道:“裴知書不適合當麵道彆,還有……你是好姑娘。”
沉默良久,明悅還是沒忍住,說:“但你會害死裴知書的。”
話音一落,黎景意瞪大眼睛,“你亂說什麼?我怎麼會害裴姐姐?不可理喻。”
黎景意到底是大家閨秀,說不出傷人的話。她朝明悅冷哼一聲,轉身離開,一路上都在生氣,嘴裡嘟囔著不該對明悅好,讓明悅滾遠點,不要再相見了。
明悅一直跟在後麵,見黎景意平安回到黎家,轉身離開。順著前幾日從裴知書那裡套出的話,她找到自己被撿的地方,果不其然發現第二人的蹤跡。
黎景意說過她們平日不會路過這裡,那日也是聽見有人喊救命才過去的,但就隻見她渾身血跡,躺在那裡。
方圓幾裡皆是平地,沒有躲避的地方,喊救命的人卻憑空消失。
如此一來,她心裡的疑惑更甚,坐在石頭上,喝了幾口酒,身體的疼痛輕上幾分。
明悅連續三日繞著這片土地,都找不出任何有用的線索。她喝完最後一口酒,決定啟程去自己腦海裡唯一的地名——仙梨村。
出師不利,明悅被困在山中走不出去,偶然間發現一處火燒過的痕跡,判斷附近有人,順著雜草被踩踏的痕跡尋過去。
就見一個虎背熊腰的人在做陷阱,腰間還掛著一把大刀。
明悅覺得不舒服,但還是開口:“那位褐色麻衣大漢,你知道從南邊下山的路嗎?”
一陣風斜刮而過,沙土眯眼。
明悅揉了揉眼睛,察覺出危險,騰空躍上樹端。她望向凶神惡煞的大漢,道:“我就是問路,你居然想殺我?”
“少說廢話。”
明悅坐在樹上,苦口婆心勸說,見大漢油鹽不進,砍樹逼她下去。她輕哼一聲,向下一躍,抽出一條荊條,道:“好話說儘,你還是找死。”
大漢嘲諷冷笑:“荊條,無知者無畏。”
明悅偏頭瞅了一眼荊條,笑道:“是嗎?這句話還給你。”話一落,她步履輕盈,迅速朝大漢衝去,“啪”的幾聲,荊條抽打在大漢身上,手臂被豁開。
大漢氣喘籲籲地扶著斷臂,瞧著明悅的表情宛如見鬼,慌不擇路地逃走。
“見識短,還自以為是。”
明悅握著荊條淩空抽去一鞭,見大漢倒地不起,被人觸犯的不悅煙消雲散,轉身朝南邊走,路上又碰見一個藥農,上前問路。
藥農好似怕人接近,全身裹得嚴實,問路也不說話,拿起細枝條就在地上畫路。
明悅記下路線,朝他道謝。
還沒走幾步,一回頭不見藥農的身影,她撓了撓頭,道:“這人真奇怪,一溜煙就跑了。我又不會吃了他。”
藥農沒有走,或者說從來就沒有什麼藥農。
一路朝西南走,經過樹林又被困住。這回不是找不到路,是路太多,不知走哪條。
明悅窩在樹洞度過一晚,天一亮就翻進普陽鎮買了幾壺酒,召來破廟裡的小乞丐打探去仙梨村的路。
一上午過去,明悅被騙走十幾個銅板。
正欲及時止損,就見老乞丐們圍過來,她歪了歪頭,抽出腰間的細鞭朝地上一甩。
“殺死乞丐,官府不會追責吧?”明悅佯裝不知,笑嘻嘻地問,“好可憐,沒人在意你們的死活。”
這時,小乞丐已經去買饅頭了。
老乞丐們被嚇到,當起縮頭烏龜。小乞丐們回來,礙於明悅,他們也不敢搶。
“我給你們一些銅板,這幾日幫我打探一下去有沒有人去仙梨村。”明悅道,“若有人敢搶,我會出手。”
一鞭子落地,在地板上抽出裂縫。
離開破廟,她又在鎮上轉悠,黃昏時回到樹洞,卻發現窩被不知名的家夥搶占了。
明悅怒吼:“膽大,敢搶我的窩。”
樹洞裡走出來一個乞丐少年,穿得破破爛爛的,但長得清秀靦腆,眼神清澈無邪。
“你這乞丐不住破廟,和我搶樹洞?”
明悅的質問聲讓乞丐少年回過神,他不可置信用手指指著自己,道:“你看得見我嗎?你是在和我說話嗎?”
“看得見。”明悅打量乞丐少年,道,“你的味道確實奇怪,不像是活人。”
“我就是死人啊!”
空氣陷入一陣死寂。
乞丐少年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道:“我、我真死了,我……我也不清楚怎麼回事,隻記得自己被箭矢刺中。這一路上沒人看得見我,你還是第一個,我都快不會說話了。”
明悅雙手一拍,恍然大悟道:“難怪我跟裴知書她們親近不起來,瞧見你倒有幾分熟悉。因為我們都不是人,是鬼,所以我能瞧見你也不是稀奇事。”
乞丐少年欲言又止,目光落向她拎著的酒壺,所有的疑惑都浮現在臉上。
“你修煉不到家,沒有成體。”明悅盤坐在地上,認真道,“這表明我很厲害。”
乞丐少年嘴角一抽,轉移話題:“我叫謝淮,東齊國的將軍。你喚什麼,哪裡人?”
“明悅,一生歡悅。我去仙梨村人。”
“仙梨村,我聽說那裡的梨酒不錯。”謝淮見明悅舉起酒壺暢飲,隻覺得她豪氣,笑道,“不過梨酒不烈,喜歡烈酒的人喝不來。你為何喜歡喝酒?”
頭頂上的樹葉簌簌作響,明悅仰頭望向夜空,道:“全身上下都疼,喝酒緩解。”
謝淮道:“身上有傷?要不要找郎中?”
“我們是鬼,人看不好的。我在懷仁鎮住了好久,那裡的郎中都說我騙人。”
一隻烏鴉停落在樹梢上,盯著樹底下閒聊的兩隻鬼,時不時換一棵樹落腳。
“哦,淺草姑娘是你喜歡的人,你想打完仗就回去娶她,還要生一對兒女。”明悅打了幾個哈欠,強撐著精神,道,“那你抓緊修煉成鬼體,這讓她就看得見你了。不過我告訴你啊,人鬼生不出孩子的。”
謝淮想著心上人,臉頰浮現出詭異的紅暈,“再見她一麵,我就很滿足了。”
明悅瞧見他春心蕩漾的蠢樣,環顧四周,還是沒忍住說出口:“鬼會臉紅嗎?”
謝淮反擊道:“那鬼會打哈欠嗎?”
“我是鬼,會打哈欠。”
“我也是鬼,也會臉紅。”
明悅覺得哪裡不對勁,但想不出,輕哼一聲,道:“管他的,我們都是鬼,就算奇怪也改變不了身份。”
謝淮皺眉:“……”
“誒,乞丐鬼。你再講講你和淺草吧?懷仁鎮上的講書先生說的故事可好了。”
謝淮直視明悅,見她眼神認真,想拒絕的話堵在喉嚨裡,歎了一口假氣。
回想起自己和淺草的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