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父親戰死沙場，祖母病重，為保住謝家軍，我臨危受命，奉旨征戰。臨走前我怕淺草憂心，承諾定會凱旋歸來，娶她為妻。可惜……”

沉默良久，明悅睜開眼睛，沉沉地歎了一口氣，“乞丐鬼，我告訴你一個壞消息。淺草姑娘不可能在人間了，你少說死了一百多年了。”

話音一落，謝淮就要衝出樹洞，卻被陽光逼退回去。他在樹洞打轉，說不出什麼話反駁。

明悅不緊不慢道:“謝祖母病重，府內事宜皆交到你母親手裡。她是被強嫁入謝府的，你也說她不管謝府事。你一死，謝家的光輝就此結束。我猜淺草姑娘是為保住你謝家家產，然後被人害死的。”

樹洞裡，謝淮喃喃重複著“母親”二字，他知道母親討厭父親幫助魏家兄弟，父親憨厚以為母親自願嫁他為妻，卻不知道那魏家人是賣女求榮。

他和長姐幼時為討好母親，從不接觸魏家人，因此常常被父親責罵。長大後，他看清魏家嘴臉，與父親暢談一夜，才讓母親釋懷，走出佛堂。

若是他的死訊傳進皇城裡，謝家沒有旁係繼承人，那魏家定會生出覬覦之心，搶奪家產。

母親生性剛烈不屈，絕不會拱手相讓，隻會選擇魚死網破，同歸於儘。

那些刻意被掩飾忽略的細節在腦海裡反複橫跳，他清楚地知道母親絕對沒有善終。

那淺草呢？

同母親一樣的結局嗎？

明悅起身朝樹洞喊:“乞丐鬼，你喃喃自語什麼？就算你猜出大概經過，但也改變不了結局。”

“不，齊照會照拂謝家，還有姐夫家……”

“百年已過，早不在人世了。”明悅輕聲道，“再過不久就會失去記憶，那時就不痛苦了。”

謝淮道:“什麼？”

“你沒意識到記憶逐漸衰退，生前事變得模糊了嗎？我不知道自己是鬼前，就信裴知書所說，磕到腦袋失憶了，如今是想明白了。”

謝淮不想相信，“你怎麼清楚鬼族的事？”

明悅道:“我作為鬼族修煉多年，這些常識當然知道。而且人族失憶，也不會忘記常識啊。”

“……”

傍晚時分，陽光漸弱。謝淮走出樹洞，迎接翻進普陽鎮買酒的明悅。見明悅拎著酒壺回來，還一副唉聲歎氣，愁眉不展的模樣。

“怎麼了？”

明悅欲哭無淚，道:“那群小乞丐拿錢不辦事，白瞎我給他們作勢，竟敢敷衍我。”說著，她委屈地坐在地上，“我幫你打探了一下，東齊國十幾年前就滅國了，如今這裡是……忘了。”

謝淮垂眸，“謝謝你，明悅。你不是要去仙梨村嗎？我知道大概位置，晚上送你一程。”

“好，就當你報答我吧！”

更深人靜，謝淮披著半截披風，領著明悅穿梭林間抄近路，一下少走十幾裡遠路。

半路上，謝淮道:“你坐船到湖對麵，一路往西會抵達青陽鎮，那裡會有去仙梨村的商隊，你給點路費，他們願意帶你同行的。”

兩鬼靠近湖邊，明悅環視湖岸，輕嘖兩聲，道:“我不會飛，沒船怎麼辦啊？”

“早上有船，記得坐老伯的船，便宜。”

說完，謝淮揮彆明悅，轉身就要離去。

明悅回頭叫住他，一臉嚴肅道:“你需儘快啟程回故土。鬼族修煉有形，就是離成體不遠，到時記憶越發模糊，你就走不出這座樹林了。”

謝淮轉過身，朝她揮了揮手，“我記住了。沿途不要餓著自己，還有你那頭銀發很顯眼，少走人多的地方，會被人族當做異類的。”

“好，我會注意的。”

按照謝淮提供的路線，明悅避開人族，一路朝西尋找青陽鎮。

沿途人跡罕至，她隻靠喝酒補充體力，一直不見鎮子，開始懷疑謝淮欺騙他。

就這樣心裡罵著謝淮，她又行了兩日一夜，連半個人影都不見，還莫名其妙地走進死路裡。

好不容易碰見人，一瞧見她就慌不擇路地四散逃竄。不得已，明悅將自己偽裝成迷路多日的人，追上第三批碰見她的人族。一靠近這夥人，她二話不說就搶走一壺酒，頭也不回地闖進林中。

又過了幾日，她仰天大喊:“沒有酒喝，全身都疼。我不想活了，誰來救救我！！”

這局身體僅剩的力氣全部被她拿來怒吼，不出意料地暈厥過去。

這一暈直到黃昏才醒來。

食物的香味鑽進鼻中，明悅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過餡餅，往嘴裡一塞，三兩口就解決了一個餡餅，然後又直挺挺地倒下。

餡餅的主人怔然地目睹全過程，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怕背上命案，他挪動雙腳企圖逃之夭夭，剛走出一段距離又折返回來。

一路上他背著人，不斷告訴自己，這是一條人命，雖然看上去命不久矣，但還是活著的，等人醒來，一定讓他賠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餡餅錢。

好不容易把人扛回鎮上，他就發現自己身無分文，買餡餅的幾文錢還是耍雜技掙來的。他垂眸看向破爛人，心裡惡念一生，扛著離開醫館。

青陽鎮民大多都富裕，餡餅主抱臂站在街頭，精挑細選還是不大滿意。

就在這時，一個玉樹臨風的男子從眼前走過，他點了點頭，鎖定了人選。

餡餅主扶起癱軟的明悅，讓人站起來，他繞到明悅身後，伸手用力一推。

隻見明悅順著力道撲向俊美男子，又被俊美男子一把推開，摔在地上。

餡餅主趁機行事，大喊大叫:“殺人了，殺人了……”見男女老少都圍過來後，她一頭鑽進人群裡。

美人正在低頭思索這人是不是死了，忽然被一大娘推搡，就聽見她說:“大夥子，你彆愣在這裡啊，快把人送醫館啊？”

“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