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歡打斷道:“褚家卷宗沒有記載造化青蓮的來曆?那是我留給褚家度過擇道重修的,隻是世事無常,忘記拿回來了。”
有的,褚正在心裡默默回道,隻不過卷宗上記載明家主來曆不明,不可深信。
恍惚間,褚正腦中湧出一股強烈的衝動。他想替當年先輩,向明家主道謝。
事實上,他也這麼做了。
那一鞠躬,是為褚家,亦是為自己。
眾人皆是一驚,但也沒有過問。
靳歡坦然接受,道:“天色已晚,回去吧!彆給葉家主扔你們泡冰潭的機會。”
宋簡舟道:“前輩不留幾日?”
宋熠抱緊劍譜,道:“前輩就不能留幾日?教我練劍譜,咱們敘個舊。”
靳歡眉頭輕挑,像在說“你我沒有舊”。
宋熠垂眸,沒好氣地低哼了一聲。
不一會,葉辰道:“走了,彆裝了。”
宋熠望著靳歡離去的方向,咬牙切齒道:“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就氣一下。”
遠處飄來一道聲音:“多氣幾下。”
褚正道:“前輩隔空聽音。”
“快酉時了,我們趕緊走吧。”
“可能趕不回去了,我不想泡冰潭。”
“……師兄,我想回宋家。”
宋熠道:“回不去,長老們不讓回信。”
葉辰憑著多年的經驗,語氣平靜道:“慢慢走吧,回去肯定會被罰。”
“褚家離望仙穀最近,逃去褚家?”
“那葉辰兄怎麼辦?”
靜默一瞬,褚正道:“蕭家,這些時日沒有去祭拜過蕭兄。”
眾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左顧右盼,麵麵相覷,默契地禦劍奔向蕭家。
時間無法逆轉,靳歡走遍曾經停留的地方,有些已經徹底變樣,有的依稀能看出曾經模樣,也有保留著過往的,但少之又少。
靳歡磕磕絆絆地回憶起作為明悅的一生,回憶起她拋諸腦後的情誼。
那時的她無畏又純粹。
不知不覺,她終於走到仙梨村,望著巨石上的金漆字,搖頭輕笑。
仙魔一戰,衛渡傷得不輕,待在桃淵修養幾日後,不顧顏溪勸阻,回到仙梨村。
明宅藥庫裡有不少的療傷靈藥,傷比預料中好得快。一養完傷,他開始著手整修明宅。村民時不時來幫他一把。
初秋到寒冬,明宅總算修葺一新。
仙梨村第一場雪不大,但下了整整一日,屋簷上和地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細雪。
牛車駛進村口,壓出幾條車轍。
衛渡見機跳下牛車,往靳伯手裡塞了幾枚銅板,然後拎著從鎮上采辦的糧食,也不聽靳伯說的話,幾步跑遠。
靳伯為人和善,不願收村民的路費,但腿腳不利索,扔錢就跑還是跟村裡人學的。
許是長得朗目疏眉,明眸皓齒,衛渡很招年長者的喜歡,又有吳越鏡的幫襯,他漸漸融進村裡,也習慣不再奔波的日子,想起同魔族戰鬥的過往,時常恍惚,總覺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飄雪忽然變大,好在他離家很近了。
明宅正門忽然敞開,在瞧見來人的瞬間,衛渡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了,一動不動。很快,細雪落滿肩頭,他眼眶瞬間就熱了,目光已經模糊了。
靳歡就站在那正門前,含笑望著他。
衛渡步伐錯亂,三步並兩步跨上石階,站在靳歡身前。他低下頭,抬手輕輕揩去眼角的潮濕,一聲帶著顫音的“師尊”從喉嚨裡泄出,帶著明明白白的委屈。
這一瞬,天地間,仿佛隻剩師徒二人。
靳歡笑著應了一聲:“性子大變,沒有小時候的那股傲嬌勁了。我同程殊問過你,顏溪把你教得很好。這些年,辛苦了。”
衛渡試圖擠出一個笑容,眼淚卻緩緩滑落,越湧越多,他哽咽著道:“師尊,你怎麼才回來呢!”
委屈從來沒有消失,隻是埋在心底。
沒有雙親,家族厭棄,他有什麼錯呢?好不容易有一個不算靠譜的師尊,但又轉眼間失去。那些陰謀詭計給他帶來一個依靠,卻也毫不留情地帶走。
隱忍的情緒在這一刻決堤而出。
他是微不足道的人,但也有血有肉。
靳歡無聲歎了一口氣,抬手撣去衛渡肩上的雪,道:“雪下大了,進家吧!”
衛渡發不出聲音,止不住地點頭。
屋內在燭火的照耀下變得明亮溫暖,窗紙上映著兩道人影。
案桌上擺上幾道菜肴,氤氳的水汽在翻騰。兩人對立而坐,一個笑看一個哭訴。
轉眼間,仙梨村被厚雪覆蓋了。
靳歡離開這日,來到吳家土屋,如今不能叫土屋了,昔日被嫌棄的土房添磚加瓦,煥然一新,但那股淡淡的雞屎味還沒散。
靳歡沒有進去,斂去氣息站在院外。
沒一會,吳越鏡走出正屋,冒著風雪跑進雞窩,在裡麵彎著腰撒雞食。數隻雞飛撲過去,在他腿邊聚成一團,低頭啄食。
“師尊,我答應過越湖一個承諾。”衛渡偷覷一眼靳歡,繼續道,“我想收越鏡為徒,他天資平庸,但勤奮好學……”
靳歡回頭瞥他一眼,“你收徒與我說什麼。我不會翻吳越鏡暴露鬼門的舊賬。”
“……”
“時辰到了,我該走了。”
衛渡頓了一下,道:“……師尊還回來嗎?”
“我以為你不會問了。”靳歡抬眸,笑道,“年關將至,多添些過年用的什物。”
話落,衛渡暗自鬆了一口氣。
風雪呼嘯而來,靳歡站在南陵山腳下。
靳歡召出冥鋒劍,摸了摸劍穗,然後爬上山,推開籬笆門,踏進尉遲靖的竹屋。
簌簌雪花打旋飄落,藏進脖頸裡,涼意竄進體內。她抬手抹去眼角的一滴淚水,像是擦去這一路走來永生難渡的劫難與悲寥。
初來乍到,她朝前輩討了一盞茶。
時值七月,暑意未消,前輩見她臉色蒼白,給了一杯熱茶。故地重回,烹煮熱茶的人再也不會歸來。
靳歡在山上待了一整日,臨走前回頭望了一眼空蕩的竹屋,最後消失在風雪裡。
這場千年之局,沒有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