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繁星,千盞明燈。
靳歡兜兜轉轉數日,最後來到仙族靈地下的一處城鎮。
街市熙來攘往,人聲鼎沸。漫步街頭,放眼望去,光華璀璨,濃濃煙火。
一切仿佛那場仙魔大戰從未發生過。
“母帝,你終於來啦!”
童音自身後傳來,靳歡微愣,後知後覺地側首回望,就見披著雪白狐裘的明策邁著小短腿,飛撲而來。她望著這個與她血脈相連,卻未曾得到她庇護的孩子,百感交集。
變故接踵而來,沒有深思過往種種。
這些時日的獨處,她理清前塵,望著這一縷骨血,這個冰封百年總算保住性命,卻不能與她相認的孩子,虧欠至極。
想罷,明策已經站在眼前。
寒烈的冬風吹來,靳歡彎腰單手抱起來,眼淚順著臉頰潸然落下。
她想起來獨守鬼界的無數日夜。
也曾有人與她相伴。
六角銀鈴輕晃的瞬間,聲音清脆,所有的羈絆都在這銀鈴聲裡泄出。眼眸微顫,懸世殿內有過銀鈴聲,她曾在殿門前聽過。
原來,是骨血帶來的牽引。
或許更早,她就該意識到明策是她的骨血,平息她的暴虐,喚起她僅存的清明。
明策享受被母帝抱在懷裡的感覺,但隨著禁錮越來越重,他微微掙紮起來,咳道:“母帝,抱得太緊,我有點喘不上氣。”
聞言,靳歡將明策放下來,屈膝蹲下,雙手扶在明策的臂膀上,溫聲道:“你怎麼來人界了?誰放行的?屠宿還是慕江?”
明策眼神躲閃,心虛道:“……我偷偷跑來的,忘川河儘頭的結界薄弱,”聲音漸漸弱下去,他又道,“我有補好結界。”
靳歡站起來,道:“那處聽說是你祖母設下的穿梭兩界的通道,故而薄弱些。母帝……也是從那裡入了人界,經曆了一番。”
明策抱著靳歡的腰身,仰頭道:“然後與父親相識,有了我。父親和我講與母帝的相識相知,講得好慢,都還沒說到我。”
楚逢君不知何時出現,道:“那時並不知道你的存在,父親也隻認得出你母帝。”
靳歡瞳孔驀地一縮。
明策跑向楚逢君,認真道:“我會永遠跟著母帝,父親認出母帝,就能找到我。”
靳歡道:“你不是不喜下山嗎?”
楚逢君道:“陪他玩,也等你。”
靳歡望著他深邃沉浸的眼眸,撇頭笑出聲:“他可不是願意做擋箭牌的孩子。”
“父親,洛霜長老說過,我與母親一般無二,實誠。”明策爬上楚逢君的肩頭,坐好,低頭看向靳歡,“母帝,我們回鬼界,戰神宮被我炸了,燒了一大半。”
短暫的寂靜,靳歡彎眼笑道:“……不虧是我兒,燒戰神宮,母帝當年就想乾,但顧念你父親,一直忍著,遲遲沒有動手。”
“母親不敢燒?父親不會責怪,我們去把另一半也燒了。父親無家可歸,就能留在鬼界了。”
“誰教你這般行事呢?”
“隨母帝。”
……
靳歡捂著明策有些冰涼的小手,同楚逢君避開喧鬨的人群,漫步在寂靜的小徑上。
明策喋喋不休地講述著這些時日在人間的經曆。他有點不安分,有時樂意她抱,有時卻又樂意抱楚逢君抱。
大概是真的累極了,他窩在楚逢君懷裡,想眯一會兒,卻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安靜片刻,靳歡忽然道:“……戰神宮不能住了,回仙梨村吧。衛渡盼著我回去,已經失信過一次了。”
楚逢君側眸看了她一眼。
“好。”
話落,他牽上了她的手。
雪下得真大。
滿山梨花樹的花枝都被壓了下來。
靳歡望著山下奔走的村民,心裡空空蕩蕩的,綿長的苦澀始終彌漫在她渾身上下。
她不知道仙梨村結界能否抵擋住天地浩劫,她已經用儘自己的能力去為人界留下一絲生機,帶著她的私心。
鬥篷從身後落在她的肩上。
聞到了來人的氣息。
茫然漸漸平息。
她說:“楚澤,我騙了明策。”
楚逢君低頭,目光平靜如水。
她又說:“天道生私念,打破天地秩序,浩劫必將來臨。我若能滅天道,天地無恙,可世事難料……仙梨村是重生之地,你們留在這裡吧。”
好一陣沉默,靳歡才聽見楚逢君道:“等得太久,明策會受不住的。”
靳歡坦白道:“楚澤,我不想騙你。”
天色昏暗,風雪交加。
“我自認為生來是鬼體……但傳承記憶否定了一切,我沒被母親救活,父帝獻出鬼帝之力催化我成為鬼。天道趁他虛弱,重傷了他。鬼界壁畫都有記載,我早該知道的,隻是一直逃避,才導致如今這般局麵。”
“神不生神,鬼不生鬼,唯有人生人。明策是人,本就該留在人界。有你庇護,我也心安。於他,是我永遠的愧疚。”
又是一陣沉默。
靳歡道:“我接受天地加諸在我身上的一切。”說這話時,語氣利落決絕。
落入楚逢君耳中,帶來一陣刻骨銘心的痛。
當年,他抵擋住雷劫,傷勢嚴重。瀕死之前,望著明悅虛化的身影,他曾經想過,要不然,就不再掙紮了。
可他想起青陽鎮初遇明悅,那會她不省人事,離喪命僅差一步。眼前模糊,走馬觀花般看過與明悅的點點滴滴,又有了求生欲望。
就這樣,終於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