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覽是個實乾的人,又熱衷於官場事務,十日裡有七八日是不回府用晚飯的,這日卻早早下了衙,急急趕回秦府。
楊氏有孕的消息上午便送去了衙裡,秦覽這一天都是喜氣洋洋,好容易等到下衙,恨不得插翅飛回去,誰料在垂花門邊卻被金環給截住了:“老爺,金姨娘請您過去。”
素日裡這些妾室爭個風吃個醋,秦覽也倒挺受用,可是如今妻子肚裡可是懷了嫡出的骨肉,秦覽便不耐煩起來:“金姨娘又怎麼了?走禮太太並不曾為難於她,三姑娘也才回去她那裡,她還有什麼事?”
金環咬了咬牙:“是恒哥兒身子不適。”
秦覽才邁了兩步,忽地又停住了:“恒哥兒身子不適,便請大夫,我又不會看病!”大夫的事,還沒纏清楚呢,金姨娘竟敢在這當口上又起什麼波瀾,當真是不知所謂。
金環知道自家少爺的病症是姨娘弄出來的,不過是自小兒吃不得綠豆,姨娘將綠豆攙了一星半點在那桃花酥裡,少爺吃了,起了些疹子罷了,這時見老爺發怒,便不敢再說,眼睜睜看著秦覽往上房去了。
上房裡喜氣洋洋,丫鬟們走路都帶著喜意,連碧璽都罕有地笑著上來迎接秦覽:“老爺大喜!太太大喜!”
秦芬在屋裡聽見了,連忙隨著姐妹們一同站起來迎接秦覽,秦覽對女兒們揮揮手,眼風也沒掃過來一下,直直便要進房去,誰知瞥見女兒們簇擁一人坐在桌邊,正是楊氏,他不由得又是笑又是憂:“夫人怎麼起來了,怎麼不好生歇著?”
大些的兩個姑娘已經懂事了,自然知道這是夫妻恩愛,秦淑抿嘴一笑,想要對秦貞娘使眼色,秦貞娘卻好似沒看見,隻微笑著低頭玩弄手帕,秦芬連忙也低下頭去,不想與秦淑目光相接。
這幾個姐妹,沒一個是好相與的,秦淑深沉,秦珮尖酸,細算起來,秦貞娘這嫡姐雖然性子倨傲了些,人品倒還正直,秦芬雖然拙,卻不是真傻,想也知道該和誰近,又該遠著誰。
夫婦二人有話要說,秦覽大手一揮,便命女兒們回院去吃。然而上房未曾吩咐廚房分送各屋,這當口一時也湊不出四份飯菜,楊氏便做主選了幾樣菜,又叫廚房急做甜鹹兩樣湯羹送去絳草軒,秦芬聽了,不由得抬頭看著楊氏,這滿府裡隻有秦芬是愛吃鹹口的。
楊氏見秦芬看向自己,便笑了笑:“滿府裡隻五丫頭愛口鹹的,夏日裡吃了倒還爽口些,老爺一路回家也熱出一身汗,便下碗鹹鹹的雪菜銀絲麵來吃,如何?”
她這麼一點破,秦芬倒不得不謝恩了,於是行禮謝過,慢慢隨眾人退了出來,隻是心裡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的,楊氏怎麼顧念起她這庶女的喜好來了?
旁人猶可,秦珮才踏出屋門,還當著廊下的丫鬟呢,便轉身道:“五姐,你可真得太太的心呐,太太竟專為你點一道羹湯呢。”
秦芬看了看秦珮,眼前的小女孩頭上戴了一對軟珠花鏈,穿著大紅織花上衣,竟不是穿著女童的長褲,已穿起了裙子,隻是她人矮頭大,那裙子倒把人給壓短了三寸。
“天氣漸熱,總不好喝胡辣湯,妹妹若是想喝,我做東道另請你一碗吧。”
這話答得甚妙,秦貞娘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隨即又板起臉道:“既要吃飯,便快著些,在這裡閒磨什麼牙?”
秦珮原是要回嘴的,嫡姐這樣說了,她也不敢再多言,撇撇嘴跟著回了絳草軒。
秦貞娘住主屋,秦淑和秦珮擠著住在東廂,晚飯自然擺在了秦貞娘屋裡,秦淑向幾個妹妹點點頭,領先坐在了上座。
若說論長幼次序,秦淑倒也沒坐錯,可是這裡是秦貞娘的屋子,她算是主家,自然該坐上座的,兩下一算,倒都是無錯的,隻看各人心下怎麼衡量了。秦芬頓時一愣,她來此處時間雖然短,卻也知道古代最重體統,秦淑此舉,可是不合溫良恭儉讓的規矩。
秦貞娘稍稍一愣,倒也沒多說什麼,順勢坐在了第二個,秦芬見狀,便也不言語,安靜坐在了下首。
因著楊氏有孕,晚飯做得精細,蒸得乾坤雙色蛋,燜得紅燴火方肉,又有炒銀芽、煎豆腐,另有二色飯一大碗,玉脂米飯一大碗,外頭婆子們又來上了兩道熱騰騰的鮮湯來,秦芬抬眼一瞧,甜的是醪糟蛋花小圓子,鹹的是三珍燴麵片湯,都是對胃口的,待秦淑舉了筷子,秦芬便不客氣地埋頭痛吃起來。
“五妹妹真是好胃口,玉琴,給五妹妹多舀一勺湯。”秦淑見了,便照應幾句。
秦芬擺擺手:“不必了三姐,我想吃什麼,自己會取的。”
“五妹不必與我客氣,我做姐姐的照應你是應當的,玉琴,快給五姑娘布菜舀湯。”
這個秦淑,還真把自己當主家了,這般自然熟,真令人不舒服。秦芬不由得有些惱了,伸手蓋住麵前的小碗,玉琴熱騰騰的一大勺子湯,全潑在了秦芬的左手上,秦芬燙得一下子跳了起來。
“呀!怎麼燙著了!”秦貞娘也驚得站起身來,探頭來看,“芬丫頭,沒事吧?”
“五妹,我不過是好意,你怎麼……這麼不近人情……你太不懂事了!”秦淑麵上先是慘白,隨即便漲得通紅,兩個眼睛盈滿了淚水,那模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