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貞娘一句話,秦芬便被提到了描繡樣這一檔裡。秦芬起先隻以為自己是跟著打下手的,待鋪開宣州紙,磨了徽州磨,提起湖州筆,秦芬才知道,秦淑雖然識得字,卻是不會寫的。
楊氏起先對府裡的庶女們,確是想叫她們各憑天命的,各人姨娘教了什麼,女孩們便學些什麼,出了門子便靠著什麼。
金姨娘自家是個賬房出身,便教女兒理得一手好賬,又教她許多人情世故,她自家立身,憑的便是這兩樣;舞文弄墨的事情,秦覽一向是不在意的,金姨娘隻以為男人都不喜,因此並不曾要女兒去學什麼寫字畫畫,隻命她識得幾個字便罷。
如今描花樣子,秦貞娘自然是當仁不讓的頭籌,秦芬這不起眼的小丫頭竟也能排第二個,秦淑咬碎銀牙卻也無法。秦貞娘畫得許久,肩膀發僵,便放下筆來,喚過秦芬:“五妹過來描這邊粗筆畫的,我去邊上喝口茶歇一歇。”
秦淑聽見,連忙上前來接過筆:“我雖沒寫過字畫過畫,卻也能勾兩筆賬本,這粗筆畫的,便交給我吧。”
秦貞娘看了她兩眼,不置可否地走開,秦芬便也不多說什麼,退到了一邊,原是想看著秦淑如何畫的,思索一番還是作罷,乾脆和秦貞娘一起走到另外一邊的茶桌邊上,去看秦珮練針。
因著秦芬是個大人,學東西快些,秦珮見了,愈發好強,近來很是下苦工,練針時也不光顧著急躁了,有一針是一針,繡得甚是仔細,這時慢慢繡得三四針,那邊秦淑“哎呦”一聲,秦珮專注之下被一驚,指尖霎時滲出一滴血來。
秦貞娘搶過秦珮的手指,用帕子按住,怒道:“三姐,你做什麼大呼小叫的,嚇得珮丫頭手都紮破了!”
秦淑今日倒不作態了,煞白著一張小臉,吞吞吐吐地:“怎麼描繡樣,和,和勾賬本……它不一樣……”
秦芬連忙趕去一看,三四尺的繡樣,秦貞娘已細細描了一個小角,初有些樣子了,秦淑沒學過寫字,筆力不勻,此時一筆沒畫好,繡樣已然毀了。
秦貞娘也看見了圖上老大一個墨團,不由得怒火中燒,臉都氣紅了,還記得幫秦珮把手指先包好,然後再來和秦淑辯論:“描繡樣的事情,宋先生已分派給了我和芬丫頭,芬丫頭這些天一邊幫著我描樣子,一邊和珮丫頭一道練針,各人都在儘心,三姐不儘心不說,怎麼反倒來添亂?這樣做事,好沒道理!”
秦淑這時已找回了平日那副溫溫柔柔的模樣,雙眼一眨,鼻尖就泛紅了:“四妹,我也是想幫忙,你怎麼說得我好似故意破壞似的……”
宋先生在旁邊歇息,聽見動靜已經走了過來,見秦淑委屈,又看了看那繡樣,淡淡地道:“描繡樣這事,原本就會偶爾出錯的,幸而是才開始描,此番毀了,重描也來得及,四姑娘不如從頭開始吧。”
秦貞娘聽了,滿臉的不可思議,從前宋先生雖然也常勸和姐妹們,卻還是公道的,怎麼如今局勢不同,宋先生反倒偏幫起秦淑來了?
秦芬見了秦貞娘的麵色,便猜到她又犯起了倔勁,連忙扯了扯秦貞娘:“四姐,宋先生所言極是,咱們與其隻顧著分辯是非,不若重新開始,旁的那些話,也犯不著多說。”
這幾句話,到底露了些脾氣出來,卻也是正理,秦貞娘未曾體會得裡頭意思,拉著秦芬往邊上生悶氣去了,宋先生聞言,倒把秦芬上下打量了一遍。
這位五姑娘的出身,她是知道的,親娘不過是個學說唱的,雖然來曆還算清白,到底卑微,想必也無甚大道理教女兒,怎麼這五姑娘見事,倒比嫡出的四姑娘明白些?
府中內宅風雲變化,秦太太不久前才請了自己去,依依囑咐許多,無非是要自己好生教導四姑娘,多教些心計手段,不必多顧念旁的雲雲。主家的意思,宋先生當然明白,然而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她此時叫四姑娘重新開始,乃是叫她把功夫花在要緊的事情上,莫要和旁人白白磨牙虛費時間,瞧方才的光景,五姑娘是懂了裡頭的道理,四姑娘卻尚未明白。
秦芬見秦貞娘氣得直喘粗氣,便好似當年安慰好朋友一樣,伸手在她背後輕撫幾下,替她順氣。自小長到大,姐妹二人還未有過如此親密的舉動,秦貞娘此時心緒激動,倒被秦芬的舉動弄得眼眶發酸:“五妹,還是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