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揚回過頭來,他的眼神裡已經沒有了上午時候的衝動,這會兒透露著疲憊。愣了幾秒之後,他說:“好,那我們出去說吧。”
林昱和蘇冬至跟著張揚出了校門,飯點時間路上的人並不是很多。稍微離學校遠一些時,張揚才開始說話,他的聲音有些澀然,“今天是他的頭七,你們能陪我去個地方嗎?”
蘇冬至問道:“去哪裡?”
林昱大概猜出來了,問:“是去那片河灘嗎?”
張揚點點頭,“嗯。”
他們三人坐了公交車,到那裡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這裡的河灘緊鄰公路,旁邊有路燈,有燈光地照耀,這片河灘不至於太黑暗。
他們在河邊不遠處坐下,張揚從書包裡掏出一個蓮花紙燈,又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打火機,點燃燈芯,小心地把它漂到了水裡。
芸水河並不算太寬闊,從這裡望去,還能看到對麵樓房的萬家燈火。
“那天,是我叫他出門的。”張揚看著紙燈隨波漂遠,開口說道:"到底是因為我的原因,讓他上次月考背了處分,其實,我也覺得挺對不住他的。我說請他出去吃飯,他一開始並沒有同意,後來,我軟磨硬泡他才答應了。"
張揚轉頭看了看蘇冬至和林昱,說道:“你們說,他那麼膽小的一個人,明明不會水,怎麼就敢自己跳進水裡去救人呢?”
蘇冬至沒有接話,張揚繼續說道:“那天,我們約在了這裡公路對麵的飯館,我在那裡等了他很長時間,他都沒有來。後來,聽到有人說這裡有人落水呼救,我也跟著人流出來,到這裡的時候,剛好看到他從水麵上沉下去了,再沒有出來。”張揚輕歎了一口氣,”那天,120和119到這兒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他都沉下去將近10分鐘了。他媽媽後來也到了,哭得撕心裂肺的,直到現在,我耳邊仿佛還是她的哭聲。這幾天晚上,我也總能夢見裴文。”
“今天你為什麼打黃瑞?”蘇冬至問道。
“他說的那句話激怒了我。”張揚說:“其實,自從上次文化牆事件以後,黃瑞就對裴文記了仇,黃瑞那點脾性我還是知道的,小肚雞腸,欺軟怕硬。他有時候晚上放學會找人麻煩,我之前提醒過裴文的。那天,我見他眼鏡片裂了,不用猜就知道是怎麼回事。我爸前段時間管我學習比較嚴,我在一班聽課,其實挺痛苦的,根本跟不上。我和裴文高中之前就是老同學了,我知道他的性格,他人很好,你有什麼事兒多求他幾回,他一準兒會答應。所以,我才想和他做了同桌,讓他平時幫幫我。他也挺照顧我的,我有什麼不會的題,他都很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講給我。上次月考,我爸要我提高五十名,這對我來說真是太難了。”
蘇冬至不客氣地插了話:“後來,你就逼著裴文讓他幫你作弊?”
張揚說:“我……也不是逼著他,我和他講過,我可以晚上保護他回家,黃瑞那小身板兒打不過我的,條件就是……他要答應考試時候幫我。開始,我沒想過他真能答應,但是過了幾天以後,他主動跟我說可以。後來,我就一直陪他回家。考試那天,我叮囑他讓他彆忘了幫我提高點分,他最後是同意了的。”
林昱開了口:“也算乘人之危。”
蘇冬至也說:“他不是情願的,無論是和你做同桌,還是幫你作弊。”
張揚低下了頭,歎了一口氣:“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如果時光能倒流,我絕對不會這樣了。”
“黃瑞到底怎麼對他了?”蘇冬至問。
張揚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按照我對黃瑞的了解,應該就是背後襲擊,恐嚇之類的吧。我陪他回家第一天,還和黃瑞打了個照麵兒。”
“你們被處分的那天晚上,我記得你說‘不管了’,那天,他是一個人回家的嗎?”蘇冬至想起最後一次和裴文說話的那個晚上,裴文含含糊糊地說讓她不要擔心。
“我那天是挺生氣的,但也挺驚訝的,這還是認識他那麼多年來,他第一次很堅決地拒絕彆人。”張揚說,”他那麼膽小,我怕他出事,所以那晚,我還是偷偷跟著他的,直到他進了家門。畢竟讓他被處分這點,我還是挺過意不去的。”
他們在河灘坐了很久,直到蓮花紙燈飄遠,成為一點火星,消失不見。
張揚問林昱:“林昱,你學習好,懂得東西多。你說,人死之後真的有魂魄嗎?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水鬼嗎?他現在是不是還在這裡,在聽我們說話,你們說,他會怪我嗎?”
林昱語塞,無法回答他的這些問題。他也不知道裴文會不會怪張揚,他沒有權利替裴文回答。“有沒有魂魄我不知道,但是,他一定希望這個世界上在意他、關心他的人不要為他難過。隻要我們不忘記他,他就還活著。”
人有的時候真的很複雜,裴文那麼膽小,膽小到不敢去反抗欺負他的人,卻又那麼勇敢,敢於為班級利益出頭,敢於去救一個落水的女孩,即使自己不會水。而張揚,也算欺負過裴文,但是卻也保護過裴文,甚至在裴文不知情的情況下,還默默地送他回過家,這又該怎麼評定張揚的善惡呢?
有時候,根本沒有什麼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也是常有的事。但是,人們終究還是願意期待光明和正義,讚揚善良和勇敢。有時候,一點點的善意,就足以點亮一個人黑暗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