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定淵愛食卻食不多,很快就吃完,在等納什還在用飯的間隙,閒來無事便注視到二樓的一對男女。
其中一位女子模樣熟悉,像是方才與宋韶章口舌之爭的那位。那時他聽得真切,表麵上看是這女子口頭上占上風,實則隻是宋韶章讓步,不願與其糾纏。但回想起那女子推搡了她一把,她竟仍能忍住不還手,倒也是個軟性子的。
望著張鳳卿歡笑,呼延定淵沉默不語。隻等她與張玨民用好飯下樓,他敲了兩下桌子。
納什狐疑,扒著飯,“公子,我還沒吃飽呢,反正也無事,再....”
呼延定淵瞪他。
納什忙擦了嘴,換了一副嚴肅的表情,“隨時待命!”
張鳳卿走在人前,頭頂長在腦袋上不看人,用飯後慢悠悠地下樓,呼延定淵捏準時機起身,‘不小心’撞倒了她,她毫無準備,被這沒來由的一股力氣彈開,硬生生的倒趴在地!樓裡吃飯的人聽到不小的動靜,忙抬起了頭。
時樓裡的不是達官貴人,也是名賈富商,眼看這名滿北州的美人小姐出了醜。這讓張鳳卿丟儘了顏麵,被張玨民扶起身後,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你不長眼嗎?沒看到旁邊有人走過來?”
張玨民想附和,剛要怪罪,就見呼延定淵站起身,微微彎腰,儒雅有禮,“我確實是故意的。”
張玨民不可思議:“什麼?”
他說的是朔金文。
張鳳卿本不想就此罷休,可聽他講了一段朔金文,身邊又跟著一位大漢,仔細一看這兩人長得,還真不像南雍人,五官深邃張揚。朔金人怎麼跑來這兒吃飯了?
張玨民也思慮到這個問題,“你是朔金人?”
納什此刻站了起來,護在一側,他身材魁梧,陰影可生生擋住張家兄妹兩個人。他氣勢非凡,橫眉不耐煩的看著張玨民,感覺下一秒就要把他打飛。
張玨民:“.......”
張玨民立馬換了一副和善的嘴臉,“既是友國旅人,不懂規矩,行事有些粗心也沒什麼,下次小心些便是。妹妹我們走吧,時候不早了。”
張鳳卿被他拉走,可一臉的不服氣,張玨民怎麼就認慫了呢!可又奈何一樓的看客越來越多,也不好說什麼。
走到門口,張鳳卿立馬甩開他,衝他喊道,“你為何不幫我教訓他?會說朔金文怎麼了,他撞到我還有理了?”
張玨民忙捂住她的嘴,“姑奶奶你可小點聲,還會說怎麼了,能來異國的時樓吃飯,還是朔金人的,你看哪個不是權勢滔天,非富即貴?撞你一下他沒怪你擋他道就不錯了!”
張鳳卿拍開他的手,回望一眼那樓裡,卻被他嚇到,小聲道,“不就是個有錢的朔金人....我們爹爹還是北州的縣令呢,我才不怕。”
張玨民吩咐人拉馬車,一邊對她說,“現如今時局不穩,咱還是離遠些好,保不齊是什麼身份,再衝撞了他。”
*
暮色蒼茫,黃昏雲層糾纏縈繞,雲邊上似是渡了金邊,最接近地平線處向下暈染開,一片昏黑暈染了北州這座風燭的城市,宋宅上空也沒得幸免。
宋世忠在庭院裡耍著刀,隨手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時不時抬眼觀看將晚的天色。
“這丫頭,怎麼還沒回來…”宋世忠嘴裡念叨著,歎了口氣。
“酥餅都快要涼了。”宋世忠放下刀,又去摸了摸席榻上的油紙包,但他又怕把油紙打開,那最後的熱氣都跑了,訕訕地放了回去。
那是他回家的路上,在點心鋪子買的。因為宋韶章愛吃,所以他經常乾完活計,多走幾步路特地買給她吃。
可今天宋世忠等了很久,女兒還沒回家。
他剛坐下休息一會兒,宋文便推開家門走進來了。
“爹爹!”宋文兩三天沒見宋世忠,甚是想念,奔著他跑過去,喊的十分大聲。
宋文白嫩,臉上沾了一點灰就容易被看出來,宋世忠一眼便瞧見,她下頜線上可大一塊兒黝黑,手上,裙腳邊上也都不乾淨。宋文抬手擦了擦臉,卻還是沒擦乾淨。
“小臟丫頭又跑哪兒玩去了?喏,酥餅都涼了。”宋世忠話這麼說,可表情不見責怪,還拿了乾淨的布給她擦臉。
“啊…還真涼了。”摸不到溫熱,宋文沒解釋她的委屈,卻因酥餅涼了而難過。
每次宋世忠在外時間一長,他就一定會給宋韶章帶酥餅。
宋文坐好,把酥餅放回去,又恢複了往常的笑容,“沒關係,不會浪費的,小蝶姐姐熱熱便好。說到小蝶姐姐,她和母親呢?”她張望道。
從賀府出來之後,小蝶想到今日還沒交工,宋文就讓她先去,自己回家,因著沒幾步路了,小蝶也就放心她回去,誰曾想就那幾步,還能讓張鳳卿遇到,欺負了她。
宋懷忠答:“小蝶交工還沒回來,你母親去了裁縫鋪做活,都不知晚飯前還能不能回來。
宋世忠本是都城的四品武官,官雖不大,紹興太平的年間裡也守衛皇城,保家衛國,那是人人誰不恭恭敬敬的稱他一聲將軍?後來帶兵打仗,四處征戰,頻立戰功,而後收拾舊山河,帶著一身的傷病和戰績歸來,兄弟卻被人誣陷慘死,自己也被冠連坐之罪流放北州。
幸得是流放,保住了性命。可清白沒留在人間,日日受人指點,遭人為難。
他的手上有繭,粗糲的大手摸得她的頭有點癢,她咯咯的想笑,目光也由著父親收回的手,看向扶椅上,放著一封信。
宋韶章指了指,“爹爹,那是…大伯父的信?”
宋世忠看向那封信,神色黯淡一點,簡單嗯了一聲,他剛要收起來,卻被宋韶章奪了去。
“大伯父月月給爹寄信,爹爹從來不回,這是為什麼?”
宋世忠有時候真以為自己這個女兒,骨子下麵有個智多星,因為她有時實在太過聰明,思維根本不是十多歲的女孩。
宋世忠似是妥協:“很多話不用說他也能知道,說多了還會給他帶來麻煩。”
宋文撇撇嘴,“可大伯父明明就不在意這個,他在信裡一直都牽掛爹爹的身體,每封信都問爹安好,大伯一直都擔心咱們一家子呢…大伯若是怕染上麻煩,就不會月月給爹寄信。”
宋懷忠想明白了,氣的發笑,“感情你這小機靈鬼兒,是每封信都偷看了啊。也罷,沒什麼不能看的。”
“可話雖如此,隻怕萬一。”宋世忠談笑間,眉間卻染上一抹愁苦,話音哀歎道,“那臨京不是什麼人都能待的。我也念著你大伯,可我們二人都身不由己,現在這樣...也挺好。雖然異地相隔,見不到麵,可月月都來書信,月月不停止,便證明你大伯在臨京平安。”
宋文細細想起原書裡的關於他二人的情節。隻描述宋懷忠和宋允文這對兄弟倆感情很深,再無其他。
“好吧…不過父親有一點說對了,呆在北州也挺好,不被世俗所擾。”宋文抻抻懶腰,最後一句更是慵懶甬長,意味十分安於現狀。
宋世忠調笑她:“不羨慕富貴榮華?文兒就不想和小夥伴一起上學塾,日日都有果子吃食?”
“那有什麼好的,女兒又不愛讀書,而且再好的果子吃食都不如爹爹親自買的好吃!”
宋文當然喜歡富貴了!這話也就騙騙她老子!
不過話裡也隻有七分真的啦,呆在這裡確實不錯,至少沒有性命之憂。沒有男主女主讓她頭疼應付,也能不顧封建王朝的製度規矩。如果能在北州生活一輩子,就遇不到他們,那便是宋文一人的獨角戲,原書主角們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也與她無關。屆時成年之後宋文還能拋頭露麵,靠一些在現代的常識賺錢,親人團結,身上有錢,豈不美哉?
可宋文知道這是想的美。因為沒多久宋世忠就會被平反,被調回臨京。那時候她就得麵對主角們。
真是表麵笑嘻嘻,心中mmp。
宋世忠被哄的高興:“哈哈哈哈,好丫頭!沒白疼你。”
*
“納什,有消息嗎?”
時樓的浪水軒窗門大開,柔風不停捶打起幕簾下的木椽作響。聲響也將少年吸引了去,微風拂麵,挑起他順長的黑發,兩鬢之上的碎發點點起落在他的額前,露出霧鬢風鬟之鬆姿。
“公子,我們的人全都派了去,北州如此之大,找一個人並非易事。”
他淡道:“所以...就是沒有了。”
呼延定淵沒有震驚,隻專注手頭上的筷子,吃的好不儘興。在時樓住了好些天,二人勘察北州城的大致地形,還將勾欄瓦舍逛了個遍,也吃了個通透…
隻為暗地找出那位從臨京逃藏於北州,不知所蹤的刺客。現如今有三夥人在尋找他的蹤跡。北州和臨京的官兵抓捕,還有呼延定淵一乾異邦人,最後便是暗處的神秘團夥至他死地。
納什自知辦事不力,正欲再尋,卻被他攔住。
“先不必。”
納什疑惑,不明白他家殿下在想什麼。
呼延定淵解釋道:“那人受了傷,斷不會跑到荒郊野嶺,我們的人才剛落腳,都在郊外附近尋他,自然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