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中,懦弱些的少女便這麼忍了一輩子,在憂鬱中死去了。她們的性格注定會帶給她們悲劇。
也有些少女在心死後終於毅然決絕地說出了“反是不思,亦已焉哉”,這本就已經很可貴了,即便她醒悟時已滿頭華發,同樣也是可敬的。
林詩音又會作何選擇呢?她那尚未問出口的話,正是“我們的婚約還作數嗎”。父母之命,已締之約,便是她最後的希望了。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她也許會永遠這麼忍下去,忍受自己遭受到一切。
如果他不願再遵循婚約,她又能怎麼辦呢?她就能真正放下這個辜負自己的人了嗎?放下關於他的一切,對他的愛,對他的恨……
世上大多數恨是難以釋懷的,它並不會懲罰那些被恨著的人,隻會傷害心中懷有恨意的人,到了最後,他們甚至分不清是在恨彆人,還是在恨自己。
愛也一樣,到了極致便會縈損柔腸,甚至比仇恨更難放下。
林詩音一頭哭,一頭跑回了自己的住處,她更為不明白的是,為什麼表哥竟如此不惜自己的名譽,甚至連婚約都可能會毀呢?
不知不覺已到掌燈時分了,暮色從天邊聚攏過來,籠罩在李園上空。
李尋歡失魂落魄地坐在榻邊,任黑夜一點點地吞噬自己,卻根本想不到去點根蠟燭。
他還沒從滲入骨髓的心痛中緩過來,他對詩音說的每一個字,好像一支雙頭的箭,在刺向詩音的同時,另一頭以同樣的力道紮在了自己的心裡。
他本想就這麼坐著,在一杯杯酒中度過一夜,可他的手觸碰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於是他還是點上了蠟燭。
借著蠟燭的微光,他看清了桌上的物件,一件衣服,更為確切地說,是他的一件舊衣。
他永遠不會忘記這件衣服,正如他忘不了幾年前自己進京趕考時,林詩音親手幫自己穿上它一樣。
這件衣服為什麼會恰好被擱在桌上?他並不想深究,也許是前幾天醉醺醺的時候自己翻出來傷春悲秋的,也許是鐵傳甲收拾行裝時拿出來的。
這是詩音一針一線幫他縫出來的,每一針都整齊、美觀,蘊藏著對他的無限祝福與愛意。
他記得那時每次去看詩音時,他都會先躲到窗邊,看詩音做著手上的活。
她的手很巧,平日裡對著再複雜的繡品也能飛針走線,可她卻縫得很慢很慢,還時不時將手中的布料貼在心口處,似在凝神沉思。
她為他縫製衣服時是微笑著的,而在屋外默默看著她的李尋歡也同樣是微笑著的,他們各懷心事,但他們的心是緊緊貼著的。
李尋歡又想到了自己的父親和大哥,他們希望他能高中狀元勝過希望他們自己長命百歲,可他卻沒能讓他們如願,甚至讓父親為此遺憾而亡。
他平生最不願看見的,莫過於自己的親人朋友因為自己的緣故受到傷害,可他偏偏先辜負了父親,又辜負了詩音,人世間為什麼非得有這麼多無可奈何的事呢?
但他並不想抱怨天命,他隻埋怨自己的無能,隻埋怨自己的愚鈍,他連自己都救不了,也注定無法讓他人得到幸福。
另一邊,詩音已經在淚水中睡去了。
夢中,她看見了那個俊秀的小男孩,一臉真誠地遞給自己兩隻煤球,讓她安在雪人的臉上;又看見了長身玉立的少年,彈奏至《梅花三弄》的泛音處時,自己在紅梅中翩然起舞……
她在年少時的歡愉中醒了過來,一睜眼便又陷入了失落之中,她多希望自己就這樣長睡不醒啊!
還未來得及細細回味自己的美夢,隻聽得一聲通報從屋外傳來:“龍大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