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地苦笑道:果然煩悶之時更容易醉啊!
緩了一會兒後,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桌子旁邊,一把將詩集摟在懷裡。
其他的皆可一拋了之,唯獨這本詩集一定要帶在身旁,無論走到多遠的地方,就好像詩音永遠陪在自己身邊了。
對了,還有那件衣服,詩音親手為自己縫製的寒衣……
李尋歡輕輕地放下詩集,急切地尋找著它。可即便他的手指摸遍了房間的所有角落,也沒有發現其半點蹤影。
真怪呀,明明前一陣子還放在自己桌上的,且這幾天就連丫鬟小廝也得了他的吩咐,不踏入房門半步,可這衣服分明就是憑空消失了!
李尋歡的心中掠過一陣不祥的感覺,可等他踉蹌著走回窗邊時,卻反而大笑了起來,笑得站立不穩,幾乎要跌倒在地。
這當然不是釋懷過後的大笑,連他自己也不明白這笑聲究竟意味著什麼。這笑聲是神經質的、近乎癲狂的,仿佛突然有什麼邪魔正為附上他的身而得意開懷呢!
這一定是老天爺的安排,難道他這樣的人還配得上將詩音的心血留在身邊嗎?想來老天爺也看不下去了吧,所以它將那件浸透了詩音無數個夜晚的心血的作品從他身邊拿去了。
那麼這詩集呢?想來老天爺要讓他親手毀掉了!它先用衣服的失蹤懲罰了他的絕情,現在它又將詩集交到他的手上,讓他自己用餘生的後悔和相思來贖清他的罪過。
於是他將詩集丟入了行將熄滅的炭盆中。接觸到紙張之後,火苗立刻躍了起來,在潮濕的寒氣之中一點點地吞噬了整本詩集。
於是,那些承載著泛舟湖上、飲酒賞梅的記憶的詩句,便就這樣永久地消逝在了與火苗一同騰起的青煙之中了。
李尋歡再一次大笑起來:他這一生喜清厭濁慣了,誰料他終究還是不得不做許多自己所不願做的事,他又豈能安享一世清明呢?
世人皆用“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來嘲笑陶潛,可又有多少人“連他也成不了”呢?
生命是多麼可笑啊!人們是多麼可笑啊!
此後,再無能夠言笑晏晏、圍爐夜談的溫柔富貴鄉,唯有關外的萬裡層雲、千山暮雪相伴,他就要在那樣的苦寒之地度過自己孤獨的一生,直至熬到死亡的那一刻。
思緒被愈發濃重的醉意攪得混亂,李尋歡乾脆暫時丟開人間的一切,而醉鄉也適時向他敞開了懷抱。
“醉鄉路穩宜頻至,他處不堪行。”一個愁苦到了極致的人隻會想著快些躲開令他們煩惱的一切,儘管也許他們應該多品品美酒再醉去。
李尋歡一隻手撐著桌子,另一隻手乾脆直接扛起酒壇,往口中倒酒。
身後,炭盆中最後的一點火光微微照亮了昏暗的屋子,黑夜不知何時已經到來了。
窗戶仍然大開著,密密麻麻的秋雨被疾風送入屋內,落在了炭盆上,落在了酒碗中,也落在了李尋歡的麵龐上,如淚水般滑過他的麵頰。
屋內變得更暗了,與黑暗一同降臨的是徹骨的寒意,暮秋的雨似乎比初冬的雪更冷。
可李尋歡毫不在意,任由冰冷的雨絲浸透自己的衣衫,一點點奪去身上的溫度,將寒意滲透入自己的全身各處。
他就這樣像口渴多日的人飲水一般,不停地飲著混合著雨水的酒。
過了許久他才在迷糊之中意識到:喝成這個樣子,明天一早還怎麼趕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