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病就是半個月,李尋歡恢複得比自己想象中要慢得多。在並不算長的人生裡,他從未感到如此虛弱,實際上,若是不幸染上相同的病症,又有多少人可以挺到能夠抱怨自己虛弱的一天呢?
白天時,他的精神總是很不好,連日來的低熱一直纏著他,而盜汗和咳嗽更是耗儘了他所有的元氣。一到傍晚,高熱便又卷土重來,與劇烈的咳嗽一同折磨得他根本無法入睡。
那天,李尋歡本想應付完楊老先生後便出發,順便喝點小酒,怎奈好說歹說鐵傳甲也絕不遷就自己。
鐵傳甲不止一次寬慰他道:“已經晚了兩日,再留個十天半個月又有什麼區彆?難道還有人會為難一個病人不成?酒也已經停了三日了,再多停幾日又何妨?”
李尋歡故意激他道:“想不到當年的‘鐵甲金剛’竟變得如此婆婆媽媽了。連酒都不敢同我拚了。”
鐵傳甲對他的無理取鬨也不加以反駁,隻是重複道:“若是少爺有什麼三長兩短,老鐵到了地下又該怎麼和恩公交代啊!”
李尋歡早就聽膩了這些話,但又意識到無論怎麼也說不動鐵傳甲,隻得悶悶地繼續躺著養病。
在他生病期間,龍嘯雲前來探望過幾次,想來也是受了鐵傳甲的囑托,對於有關林詩音的一切緘口不提,隻是讓他隻管安心養病,並以主人對客人般的寬宏大量承諾道,就算李尋歡永遠不搬出去也無妨。
可是詩音自他清醒後,卻一次都沒來。李尋歡心底暗暗慶幸,為她終於放下自己而感到如釋重負。
可他一閉上眼,就感覺詩音仍像自己昏迷時那樣坐在自己榻邊,默默地哭泣流淚。
他不願讓詩音為自己難過,可他一睜開眼還是會不由自主地用目光尋覓著她的身影,當難以自禁的希冀毫不意外地落空時,像春潮般勢不可擋的相思便又開始從心中湧出了。
他雖然不能為彆人安排好一切,卻總能把自己的一切奉獻給他們。他總是儘力為朋友們分憂解難,讓他們憂鬱的臉上現出哪怕隻有一絲的笑容,可他自己的心結卻永遠無法解開——“解鈴還須係鈴人”,自然不會有人能夠幫他解開。
而一顆心又能承受多少憂愁呢?光是他自己的那份哀怨就足以讓他飽受斷腸之苦了。
楊老先生行醫數十年,從未見過李尋歡這麼棘手的病人。他之所以恢複得極慢,是由於長期的鬱結於心、氣結於胸,積鬱早已傷及了肺腑,此次嚴重的傷寒之後更是氣虛血虧,久治不愈。
楊老先生怎麼也想不明白,這樣一個年少時便驚才絕豔、名冠京城的人,這樣一個弱冠之年便辭官還鄉、寄情山水的人,這樣一個在武林一眾老邁之人中武藝超群的人,究竟為何會背負如此深重的愁苦。
他歎息道:“小李探花啊,不管如何,凡事都應該放寬心些,即使內力深厚,也經不起如此損耗啊!”
李尋歡笑道:“這世上憂愁太多,大概是因為在下之前喝酒太少啦!”
瞥了一眼楊老先生發青的臉色,他又急忙為自己找補道:“楊老先生莫動氣,在下可再也不敢喝酒了,‘舉杯消愁愁更愁’啊!”
話雖如此,可酒實在是很奇妙的東西,若是一個斷腸之人醉去了,那麼他的痛苦的確能減輕許多。
就讓烈酒溶解自己的相思,緩緩地浸入自己的骨髓吧!
不知過了多久,李尋歡終於能夠下床走動了。彼時京畿已落了初雪,光禿禿的枝頭上綴著些許白雪,仿佛盛開的梨花。
雪停了後,冰冷堅硬的天空在微暖的日光下漸漸融化,白金色的陽光自雲層的裂璺緩緩淌出,從中天漫延至地平線,將大地上的昏暗一掃而空。
李尋歡扶著書架走到窗邊,伸出白皙修長卻沒有血肉的手,小心地接住灑進屋子的陽光。
真是難得的好天氣啊!於是他喚道:“傳甲,備車吧,今天我想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