鶻格怔然,岷地進攻寧疆時,寰明擊退了他們,回來時滿身是血,全身上下無一處完好,短短四年,大臣們就儘釋前嫌了。
“你們竟一點不在乎寰明的死活……”
空蕩政殿內,仿佛無人聽到鶻格低語,盛夏裡,鶻格感到肅殺的寒。
琉玉走進來行了拜禮,報:“吾王,寰明將軍在殿外求見。”
鶻格心裡一緊,忙放下筆,壓著語速說:“快讓他進來。”
殿外塵土飛揚,寧疆特有的天光披在寰明堅實高大的身軀上,有如天神降臨。
寰明聽到隔著沉悶大殿傳來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嗓音,不及等琉玉通傳便走了進去。
寰明已有三年未踏入這政殿,他不著痕跡的打量著,好像除了天氣,沒有什麼不同。那小孩兒……
那小孩兒長大了。鐵鑄的王座似乎變得狹窄;端正了許多,若是不仔細辨彆很難在那張雋秀華貴的臉上找到茫然之感;也消瘦了許多,寰明眼神落在鶻格細白手腕下硌硬的桌角,又默不作聲的移開。
寰明跪下來,鐵甲摩擦發出沉悶的噪音:“拜見吾王。”
鶻格端正坐著,說:“將軍請起。”
侍從搬上來一把方正楠木椅子恭敬請寰明坐下,琉玉上了茶,退下。
許久未見寰明,鶻格有些不自然,不知從何而來細密敏感的情緒從那硬實的鐵座漸漸攀爬上來,把鶻格困得不能動彈。
“將軍變了許多,消瘦了。”鶻格拿捏著分寸,輕聲說。
寰明啞聲答道:“國事在,不敢不勤,吾王安坐高台,臣便心寬。”
鶻格成為王的這十一年,戰事不斷。寰明常常要出去,鶻格看不見他便覺得心慌。寰明每次出征平亂回來,鶻格便會小心翼翼地試探,仿佛寰明會因為某些隱密的原因開始疏遠他,鶻格依賴寰明,到了飲鴆止渴的地步,寧疆沒有人知道,寰明亦不知。寰明說的這句話瞬間撫平了鶻格的心,年輕的王仿佛得了保證。
鶻格將寧南的折子給寰明看。鶻格其實已經成為了一個合格的王,這三年裡他殺伐果斷,大臣們早已對他心悅臣服,但在這件事上,鶻格沒有辦法隻看利益。他要考慮的東西很多,如果那個人流露出哪怕一絲不悅,鶻格就會立馬駁回。
寰明分明的輪廓裡沒有變化,他恭敬地接過折子,看完後又恭敬地呈給鶻格,在碰到鶻格手的時候,鐵甲和柔軟的織物交錯,寰明自然地撤手離開。
鶻格沒有從寰明的臉上看出情緒,他執筆在另一個折子上漫不經心地批了個鮮紅的準,鶻格的字大氣磅礴,是寰明一筆一劃教的。
鶻格問:“將軍如何看?”
寰明略一沉吟,答道:“寧疆之式微,天下共知。若能通互市,中興國計,必將造福寧疆百姓。臣此次下邊疆,途中餓殍非王上所能想象。王上不必擔憂臣,比起寧疆千萬百姓,臣之弱體實在輕微。”
他一向這樣,鶻格心想。仿佛寧疆是他的血肉,隻要是為寧疆好,無論多無理的事他都能麵不改色地接受說一句,謝吾王。
鶻格停下手裡的朱筆,慢慢地把折子關上,看向寰明,輕聲說:“將軍大義,寧疆百姓必會感念。”
這實在是句反話。寧疆是個冷漠的地方,百姓們不在乎王朝裡哪位大臣哪位將軍受了什麼委屈折辱;也怪不著百姓,這樣的王朝也從未帶給過他們安居樂業。
寰明聽出了鶻格話裡複雜的不悅。
他是王,已經會在隻言片語間把威嚴架在下位者身上,尋常人此刻應該已經跪下了。寰明卻明白,鶻格是在為他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