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活在國家之巔
時間:公元1536年5月
地點:英格蘭
刑場上,小女孩站在視野最好的位置,眼睜睜地盯著,一個“罪大惡極”的女人,被送上斷頭台:女人作為曾經的王後,遭指控與弟弟通奸,並和100多個人有不正當關係。國王當即宣布與王後的婚姻無效,並將她收監倫敦塔。巧了,國王剛好又看上一位,更加年輕漂亮的女子,新舊王後,無縫銜接。
劊子手的利刃,砍下前王後的頭顱,從此小女孩永遠失去了,自己的親生母親。旁邊的大臣,看著既沒哭,也沒笑、毫無表情、一言不發的小女孩,私底下議論紛紛:
“她會不會因此記恨國王,給國王帶來危險?為了國王的安全,要不要把她也……”
“她才3歲,什麼都不懂,你看她,連哭都沒哭一聲,肯定是你多慮了。”
就這樣,女孩度過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危機。而我,這一世重遊,注定要和女孩共同經曆,她人生中的所有危機——卻幫不上忙。在女孩出生時,小指就戴著一枚不起眼的指環,而我正是那枚指環:能聽、能看、能思考,但我既不會動,也不會說話,唯一能做的,就是隨著女孩的手指長大而改變鬆緊,讓她戴起來更加舒服。
當天夜裡,刑場上麵無表情的小女孩哇哇大哭,哭得歇斯底裡、毫無顧忌。我知道這是她的夢境,因為隻有夢裡,她才無需顧及身邊注視著她的,無數雙眼睛,隨心所欲地表達情緒。沒有經曆過她的痛苦,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話去安慰。我能做的,隻有用手絹,擦拭她粉雕玉琢小臉上的淚痕。
眼淚哭乾了,小女孩嗚咽著說:“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不然,即便和媽媽在另一個世界團聚,媽媽也會難過的。”
小女孩一天天長大,父王也在處理完國政,並與新王妃調情倦了時,偶爾來看看女孩,和她同父異母的姐姐瑪麗。在國王眼中,女孩天資聰慧,彬彬有禮,比姐姐更討人喜歡。然而我知道,女孩的智力很普通,隻是在讀書時,比所有人都專注。因為學習,能讓她暫時忘記亡母的音容笑貌,以及父王的始亂終棄。
國王與其關心,被他本人定義為私生女的女兒們,國王更想得到一個,足以繼承他王位的親生兒子。出於對父親深入骨髓的恐懼,女孩拚命學習,希望取悅父親,彆降罪於她。在這樣的環境下,女孩博覽群書,更天才般地,掌握了六國語言。
天不遂人願,王後因為生不出兒子,被國王扣上莫須有罪名,而後斬首。王後就這樣換了五個,卻沒有人,能為國王再誕一子。國王以絕對的權威,宣布自己一個又一個,生不出兒子的妻子死罪,我借著女孩的視角,目睹這些慘劇發生在眼前,唏噓不已:假如這個專橫跋扈的國王,知道從生物學角度,生男生女與男性提供的精子關係更大,也就是說,如果他扣給王後們的罪名成立,那麼他自己,才是最該被斬首的人!可惜曆史沒有如果。真是諷刺。
國王彌留之際,宣布自己唯一的、體弱多病的兒子繼承王位。如果兒子不幸離世,就由女兒們按長幼順序依次繼位。
國王常年臥病,權臣拉幫結派,貴族貪贓枉法,平民苦不堪言。和死去國王預料的一樣,他的兒子僅在位六年就病逝。依照遺囑,女孩的姐姐瑪麗繼任王位。瑪麗以強硬的手段鏟除異己,作為忠實的天主教徒,在她看來,所有不信奉天主教的人,都是她的敵人。是敵人,就該死!瑪麗女王瘋狂遵從著這樣的邏輯,揮舞著血淋淋的屠刀,將宗教信仰和她存在分歧的國民,斬儘殺絕。相比於自己的父親殺死妻子,她的做法,有過之而無不及(血腥瑪麗)
女孩原本是新教徒,為了保住性命,不得不在姐姐、同時也是女王麵前,虔誠地信奉天主教。即便如此,女孩還是遭到懷疑,被自己的姐姐,從叛離者之門,送進倫敦塔囚禁。
倫敦塔的牢房中,渡鴉的淒鳴晝夜不停,仿佛是在為女孩的境遇鳴不平,但這聲音,在女孩看來,更像是在為自己的生命倒計時。
夜裡,我又在夢境中,和她相遇。依舊是我熟悉的嚎啕大哭,讀遍大英圖書館的她,在數不清的書籍著作中,還是找不到,克服切實死亡恐懼的方法。我還看到了她親生母親,以及曾經被她喚作母親的,王後們的冤魂四下遊蕩,向女孩訴說冤屈。無辜的王後們,在倫敦塔無端被宣告死刑,女孩此刻,也身陷倫敦塔的牢房中,仿佛正在重複,同樣的命運。
我不知如何安慰她,甚至覺得,自己如果處於和女孩一樣的境遇,被無形的恐懼逼瘋,或者自縊而死,都不算懦弱。
和我很多次在夢裡見到的一樣,女孩嚎啕大哭。顯然,語言無法宣泄她的情緒。眼淚哭乾後,女孩隻說了一句話:“我要活下去。”
瑪麗女王帶著早已寫好的、女孩的累累罪行,對她公開審判。麵對著眼前駭人聽聞的刑具,女孩神色自若,雲淡風輕,仿佛自己獲釋,是理所應當的一樣。
法官:“你違反女王的禁令,信奉新教。”
“早在女王頒布禁令之前,我已經是一名虔誠的天主教徒,和女王、同時也是我的姐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