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不是我的生母。

我的生母是娘親。

我的父皇有十個孩子。兩個公主八個皇子，我是最小的那個。

據說我出生時天降祥瑞。彩雲紅霞遮天蔽日，百鳥朝鳳，圍著寢宮盤旋鳴叫不止。

而我在八歲前一直被譽為“神童”。

先生教的書本我過目不忘，場場卷試名列榜首；訓練場第一次挽弓射箭便正中靶心，與父皇去皇家獵場更是射得一頭珍貴的白鹿……

最出名的莫過於我七歲那年。

鄰國使臣拜訪我大餘，曾出一棋局為難父皇，企圖一掃我朝顏麵。棋局出的刁鑽，好些名手未能破解。正巧我被娘親帶去玩耍，誤入放著棋盤的屋子，隨手擲下一子，好巧不巧直接破了這棋局。

鄰國費心鑽研的棋盤被七歲稚子破解，狠狠丟了臉麵。此番一來，我更是聲名鵲起。

這是我最瀟灑的幾年。大家都覺得太子之位非我莫屬，父皇也明裡暗裡表示過心中的儲君人選屬我最合適。一切都看似順風順水，隻待我十歲舉行冊封大典。

可在我八歲的時候，娘親死了。

我娘當初選妃時本就是歪打正著進來的，她父親隻是個七品芝麻官。

沒權沒勢沒心機的女子怎麼在後宮出頭呢？好在我娘生得好看，得了父皇青眼，得以侍寢一次。不過也就那一次罷了。

許是黃天開恩，誰成想這一次就有了我。

我後來常常想，如果不是我娘父親官小，一開始就沒被母後放在眼裡；或者不是我娘那日心血來潮，跑到花園裡跳舞，好巧不巧被皇上碰見；亦或者不是我娘肚子爭氣。我都不太可能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因著我出生時的祥瑞和後來的種種聰慧表現，讓我得以被父皇注意，並逐步超越其他皇子，成為父皇滿意的儲君。

父皇喜歡我，順帶著便也對我娘好了些。所以我娘的日子過得也不算差，更何況她本身就是不爭不搶，安安分分的女子。

我從出生就格外依戀娘親。每晚不與娘親同睡便噩夢不斷，魂不守舍。因此縱使父皇不是很樂意，我還是被安排給娘親養著，沒有額外認了其他位份高的貴妃什麼的做母後。

我不喜歡叫娘親母後，我就喜歡喊她娘或者娘親。

我的娘親是一個嬌小溫柔的女子。她會給我做好吃的糕點，會給我做鞋子衣裳。會抱著我在春日曬太陽，讓我聽風中的鳥鳴。

娘親對待下人也很好，從不責罰他們，還會自掏腰包給他們治病。每個接觸過我娘親的人都喜愛她，就像父皇喜愛我一樣。我想，我被他們說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我很像我娘親。

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看娘親跳舞。我娘親跳起舞來像春日的燕，像盛放的花。和她每晚柔聲給我講的睡前故事一樣讓我印象深刻。

就是這麼美好的娘親，死在了她的二十五歲。

也就是我八歲那年的冬日。

按照當朝慣例，最小皇子到八歲的時候，皇上就要開始預選太子了。

選好的太子的名字會被寫在禦盒中，封在藏寶閣最深處。

接下來兩年就是考核期。皇帝會暗中觀察預選太子這兩年的表現，如若一切順利，兩年後便親啟禦盒，立該皇子為太子。如果該皇子這兩年裡有重大失德，便在兩年後毀禦盒，改立其他皇子為太子。

所有人都說盒子裡是我的名字。

我想我是高興的。可是娘親顯得很憂愁。

她為我做了很多衣服和鞋子，還時不時盯著我發呆。

“娘親，你為什麼不高興？”我問。

娘親摸了摸我的臉，笑得苦澀:“在這宮中，過分出色並不是好事。倘若你擋了他人的道，阿娘害怕護不住你。”

“阿娘不盼望你出人頭地，隻望你安安穩穩度過這一生。”她說。

沒過幾日，皇後就辦了宴會宴請各位妃子。

娘親也收到了請帖，還讓她把我也帶上。

娘親應了下來，每日更加長久的沉默。

赴宴那日，剛落完一場大雪。

外麵白茫茫一片，映得天地間晃晃如白晝。

娘親為我換好衣服，突然問我:“阿願，你可知‘葛生蒙楚，蘞蔓於野’的後麵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