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瞬間改變，開始展示有關高維個人的可公開信息。一番滑動操作之後，莞北有些不屑地關掉了屏幕。

“條件差遠了。”

這是莞北一番探查後給出的總結。言元聽著也就笑笑，沒繼續搭理他。

用餐完畢，言元輕手歸置著餐具，將他們擺放地和端上來的時候彆無二致。

“他的房間和我臨近，晚上我可以屏蔽信號之後，摸進去看看。”莞北思來想去說出自己覺得比較穩妥的意見。

“沒必要冒這個風險，我更建議你在日常工作的時候多注意他一點。”言元溫和的語氣像個教導孩子的大哥。

但，這其實是莞北僅次於在言元辦公室裡不得已的官腔之後，第二反感的腔調。

無端的關懷，隻讓他覺得自己永遠是被保護的那個。他們或在同一條戰壕，但言元在前，莞北則被他護在身後。

“彆老想著護我。”莞北的聲音又冷漠了不少。

言元有些疑惑地看向莞北，雖然能明顯感受到莞北的不滿，但他回想自己剛剛的言行舉止，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做地不對。

言元：“我……”

“嗶——！嗶——！嗶——！”

警鈴突然炸響，尖銳的電鳴聲開始響徹在113研究所的每一個角落。

幾乎是響鈴的瞬間，言元不自覺得雙眼發黑，整個人向前癱倒。好在關鍵時刻莞北將他及時接住，才沒有更進一步的損傷。

言元整個人有些渾渾噩噩，他耳旁不斷回響起嘈雜而又飄渺的聲音。試管爆裂，桌椅翻仰，驚聲尖叫，還有血肉模糊……

“我們現在決定將你任命為113區的‘不死鳥’，希望你能完成他。”

“這是我們耗費了眾多心血之後的結晶！現在他就該是你的使命！你沒有拒絕的權利！”

“我們可以答應你的條件，但你也要給我們滿意的答複。”

“你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下一場災難很快就會到來。”

……

“現播報一級警告，96居住區遭遇未知高威脅異變生物突襲，現已放棄超過百分之六十五的區域，為確保其他臨近居住區的安全，本居住區將采取封閉模式。請大家不要驚慌，保持冷靜，等待後續援救和安排。重複，現……”

言元悠悠轉醒，他應該是被莞北安置到了所長辦公室裡。

天花板四周低閃著紅光，上麵通過電子投影寫著一遍又一遍的“警告”。室內燈光的亮度已經被明顯調低。

整個研究所進入一級警戒狀態，資源消耗已經被限製。

房內除了係統播報，什麼雜音也沒有。也不知道莞北現在在哪。言元不得不掀開身上的薄毯，從沙發上坐起，靜下心思考當下的處境。

一刻鐘後，言元換上了全套戰術裝。臨近出門之際，身後的通訊屏卻亮了。畫麵剛開始有些閃爍，但是並不影響後續交流。

“96號樣本實驗失敗，你這邊怎麼樣？”畫麵裡是位頭發半白的中年男人，戴著一副厚度驚人的眼鏡，眼底是一片烏青。隻是看清他的一瞬間，頹廢之氣就鋪天蓋地襲來。

“113號樣本目前狀態穩定，變異基因已經完成破譯百分之七十四，相應激素也正在合成。”言元對答如流。畢竟這是他每天都要做一遍的事情。

中年男人又提了些問題，言元都是采用最簡潔的語句進行答複。兩人一來一回，流利地像是在交互數據的機器人。

“1號樣本怎麼樣了？”言元趁著中年男人沉默之餘提問。

“基本狀態穩定，但有些太過穩定了。我懷疑他可能進入了休眠期。”投影一陣晃動，等到重新恢複正常的時候。一個液體培養倉成為了投影的主體。

那裡麵蜷縮著一個怪物，乾癟消瘦，甚至能看見非人非魚的骨架。

言元難得皺眉，一聲歎息之後移開了目光。任誰看到這副光景，也不敢去猜想那個怪物，曾經還能情緒激昂地和言元在某個項目上朗聲探討。

他是言元真正的老師，也是第一批“異變”的人類。

“96區事故有些嚴重，113區很有可能會集體轉移。我建議你現在就處理掉113號，否則到時候不但對外說不清，還有可能會促成新的變異類型。”中年男人切回投影主體，給了言元一個當下最有價值的建議。

言元聽著這些話，喉頭突然像是被塞了一把刀片。他發不了聲，他給不出準確回答。

投影的人來去隨意，哪怕根本沒有得到言元的具體回應，也依舊中斷了通訊。辦公室裡再次黯淡下來，警報又開始閃爍。

但這一次，言元卻突然覺得這房間有些讓人窒息。

拉開門，“守衛者”又將“目光”移向他，居然還在正常運行。言元有些詫異，他還想著這東西可能會因為節省資源而強行關閉。

這是每個研究所所長特有的一層防護，即使是現在這種警報滿天飛的情況下，他的機械眼睛也依舊會在言元跨出門的第一刻鎖定上來。

“言所長您好。”

“守衛者”先是禮貌又機械地問候，隨後緊接著拋出提議，“我的數據告訴我，您的血糖偏低，優先建議您前往就餐處主動攝入少量糖分。”

如果是往常，言元或許還會專門騰出些時間來應付他兩句。但今天，從警報追在自己身後回響開始，言元就徹底失去了應付這堆“破銅爛鐵”的耐心。

他一句話沒回，在“守衛者”跟隨的目光下，向他心中所想的地點走去。

順著樓梯一路向下，言元直接到了研究院的地下六層，這裡同樣也是研究院的最下一層。

這裡和上麵不一樣，這裡現在連基本的電源供應都沒有保障，頭頂的燈光不是在閃爍，就是暗得不能叫燈，過道也相對狹窄。整個空間壓抑且死寂。

言元不得不貼著一邊的牆往深處走，這樣多少能獲得些安全感。

路過一處拐角，言元的手先順著牆麵摸了過去，四周依舊沒什麼動靜，好像是沒什麼問題。

但就在言元剛探出頭的瞬間，一道錚亮的白光就直衝雙眼，言元甚至沒來得及伸手擋，直接被晃的眼冒金星，往後退了好幾步。

這還不是最糟，更鬨心的是跟著光照同時發出的驚聲尖叫。聲聲淒慘，刮擦耳蝸。

言元閉著眼都能感受到麵前亂晃的光線，隻能儘力後退，直到後背貼牆了才伸出一隻手想要製止麵前人的動作。

“小林？小林你彆晃了。”言元眯著眼，判斷了大概位置之後，一把抓住了被揮舞得正起勁的小林的手電筒。

“言老大？”小林試探著叫了一聲。

“對，是我。”言元將手電筒轉向天花板。眨眼緩了好幾下，眼前也還是有一塊藍色。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怪物……”小林發聲漸弱，眼睛一轉，總算是發現了自己家裡那臉色不佳的言老大。

言元：“小周呢？怎麼沒有和你一起？”

小周也是研究員之一，之所以要提起他，是因為眼下整個研究所都知道這兩人的曖昧關係，不過言元多問一句可不止是出於好奇。

“剛剛梁姐來了通信，是他們那組的研究問題，我就讓他先回去了。”小林還順手指了指通道

“那個，言老大你還好嗎？要不我還是上去找人過來吧。”小林的聲音明顯有些心虛。

言元：“……”

言元眼疾手快，一手拉住將要衝上樓的小林。忍著最後一點不適，言元打趣說道：“彆大驚小怪了，你在研究所裡待了那麼久，難道還怕我之後會公報私仇嗎？”

小林聽得原地直搖頭，身後的兩個麻花辮也跟著她的動作起飛。但她還沒來得及加以口頭否定。言元就先她一步將那隻“錚亮”的手電筒塞到了她手裡。順便開口道：“回去吧，今天情況特殊，剩下的地方我會幫你檢查。”

小林眨眨眼，似是消化自己聽到的內容。下一秒，她高興地幾乎跳起，“好！謝謝言所，言老大，你真的是最好的老大了！”她滿臉感激。看得出來，是真心想離開這個見鬼的地方。

多餘的話沒有，小林帶著她那手電撒丫子就溜了。

等到通道裡再次彌漫起寂靜的詭異的時候，“哢噠”一聲，言元舉起了一隻精巧的打火機。

很快，那些狹窄而曲折的通道裡就多了一種漸遠的腳步聲，堅定又孤寂。似是向死而生的前奏。

“我又來看你了言荼。感覺怎麼樣？”

半晌，無人回應。

小房間裡燈光微亮，充斥著淡淡的血腥氣，角落裡則隨意堆積著白色大褂，每一件上麵都有不同的銘牌。

不過這都不是言元想要關注的地方，他拉過一把有些破舊的椅子坐下，手裡拿著一本紅色的小冊子。

那是一本關於一個美滿家庭的相冊。

“還記得這個時候嗎？”言元隨意翻開一頁，指著其中一張照片。“我第一次送你生日禮物，你那天特彆高興。”

照片上是兩個略有身高差的男孩，勾肩搭背，但卻是小的那個非地墊腳勾上那個大的，同時還笑得眼睛也隻剩下條弧線。

空出來的手也沒閒著，握著一個玩具人就拚命往鏡頭前懟，照的都有些糊了。但是外露的開心絕不是假的。

相反那個大的可就沒那麼激動了，雖然被拐歪了身形，但他還是儘量保持著溫和的微笑，悄悄比耶的手才剛伸到一半，快門就按下了。

所以照片上他和小的一樣，都糊了一塊。

言元神色柔和，目光鎖在那張照片上，低下的頭始終沒抬起來。“如果‘異變’不曾發生……”

言語未儘，急躁拖拽而產生的刺耳鐵鏈聲，就把言元逼得不得不抬起頭。

一瞬間，言元眼眸中倒映出了一個被多條鐵鏈束縛的怪物——半獸化的言荼。

113號實驗體，正是言元的親弟弟。一場交易裡的籌碼。

剛進門的時候，言荼還因為藥物原因處於“待機”狀態，但言元這三言兩語之後，明顯刺激了言荼。現在他醒了，如果不是那些鐵鏈和特質的嘴籠，估計下一秒言元就能“原地開花”。

“言荼，他們說時間差不多了，你終於可以休息了。”合上相冊，言元起身平靜地走到遠處的小操作室裡。說不出是悲傷還是憤怒，隔著玻璃，他最後一次望向了自己的親弟弟。

下一秒，言元摁下手頭那個紅色按鈕。隻聽細小的兩聲“滴滴”之後，言荼便垂下頭停止了嗚咽，再之後又是四肢抽搐了幾下，然後再沒了動靜。

最終的收尾，就是他脖子上的黑環因為使命結束而掉在了地上。清脆的聲響，聽起來也沒什麼質量。

半個小時後，狹窄通道的牆麵忽然鬆動後縮，向一旁劃開，言元緊接著就從那裡走了出來。在他身後是不斷跳躍的火光，正飛速吞噬著那個秘密空間裡的一切。

通道裡還有一個人，言元剛出來就和他打了照麵。視線短暫地交錯之後，言元沒急著說話，他整個人動作沒停，該邁出的腿還是依舊往通道裡邁。

莞北：“言所的嘴可真夠嚴實，相處了半年，關於這裡的事真是一點都不和我提。”

言元：“你具體說哪件？”

莞北心裡的鬱氣一時間到達了頂峰，頗有一種被同伴背叛的委屈。要知道他可是見麵沒多久就將“生牢”的名單全數奉上了。

今天一看，相比於言元，莞北覺得自己還是太老實了。

“有什麼想問的，你現在都可以提出來。隻要我能答，我一定如實告知。就當是我對於你的補償。”言元拉緊手套，一副你管問，我保答的態度。

莞北：“……”

“這個時候就彆不好意思了，我的東西我當然有記憶，誰動了，怎麼動的。我全都知道。”

言元早就將自己的行為習慣變得異常規整，過度的規整之下，許多事物就能變得單調。如此，哪怕外界再微小的乾預，言元也會第一時間察覺。

“你就是在這處理掉那些……那些失蹤研究員？”莞北斟酌用詞，心中說不出的複雜，不自覺回想起自己溜進去，第一眼看到那堆大白褂的震驚。

“是。”言元回答地乾脆利落，如同事外之人。

莞北：“那個實驗體……”

莞北話未說儘，言元卻笑著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絲滑地搶走了發言權，“這個就再等等吧，之後會告訴你的。”

莞北沉默了。一些細微的聲響透過牆麵爬進他的耳朵。他知道那房間裡的東西正在被大火吞噬。“劈裡啪啦”，有些空靈地回蕩在通道裡。

但躁動沒有放過他，他們甚至逐漸侵蝕到他心尖和大腦。交雜的情感呼之欲出。他有一種衝動，想要伸手將言元抱住。在這昏黑狹窄的通道裡。

但他最終沒有成功，因為言元可不會時刻來揣測他的心理活動。

“怎麼？莞研究員你還不打算走嗎？活動時間也快到了吧。”言元敲敲牆壁，回頭看向莞北，滿臉善意。親切地好似兩人從一開始就結著伴。

如今研究所進入封閉狀態，除所長外的研究員都設有門禁，非必要是不能出來的。所以很顯然，莞北多半是乾擾了係統之後才偷溜出來。

“當然要走。”莞北插兜的兩手順勢攤開，他跟上了言元。隻是上樓梯的那段路，他看言元背影的眼色更加晦暗不明了。

“哢噠”一聲，火光消失。兩人在沉默中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研究所的核心三層。室內的冷白光線透過門縫溜進了通道裡，但這對整個樓道的昏暗程度幾乎沒什麼改變。

兩人仿佛都陷入了這昏暗之中，靜地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言元一手握上門把，猶豫之後，還是回頭先開了口。

“回去記得做好撤離準備，113區可能會受到波及，如果之後情況變得複雜，我不一定能隨時保證你的安全。”

言元的話語中透露出不自覺地絕望感。莞北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話，他凝望著言元身後的光束，看不清言元具體的表情。

莞北不是沒有經曆過正常世界的人，在有生之年看到世界變成現在這番沒有理頭的光景，絕對不是隻靠假想就能平息心裡的動蕩。

多數人想不通事情為什麼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他們如今隻是偶爾想起從前，便會有種，恍恍惚惚，似落入夢魘的錯覺。

大門被言元伸手拉開，莞北驅散掉自己有些遊離的狀態。

迎麵，卻是已經解除了固定態的“守衛者”，他從言元辦公室的門上“下”來了。此刻他關節鏤空，整體高度接近言元肩膀。

“這玩意兒怎麼……”

言元抬手沒讓莞北繼續說下去。

“言所長您好，我已得到1區最高級護衛指令。從現在開始，我將一直待在您身邊，保證您的安全。”

“好的。我知道了。”言元異常平靜地給出回答，畢竟他一早就知道這樣的時刻終會到來。

“要記住我剛才說的話。今晚，儘最大努力保全你自己，任何人的閒事都不要多管。”

莞北點頭回應。而後目送著言元和“守衛者”的離開。言元的一舉一動無一不在對他訴說著研究所的危險，雖然他明知道言元多半還藏了些事，但現在放眼整個研究所，他目前最信任的人還是言元。

“守衛者”底部的滑輪不斷運作，細微的聲響伴著言元的腳步聲在走廊裡回蕩。因為研究所進入應急狀態，此刻正常的研究員都應該待在自己的單間裡。

整個研究所異常寂靜，卻也方便了言元做很多事情。

不過言元心裡更多的是欲哭無淚，他知道自己今晚估計是很難入睡了。

實驗室，言元剛剛打點妥當起身，身後的門就在提示音的伴隨下順勢打開。

第三位不正常的研究員出現了，高維。

“言所你真可會挑地方。”高維背著一雙手走進來，藍色的雙眸向四周打量，“這裡確實是一個絕佳的藏匿地點，白天人多眼雜，晚上又除了你之外沒人有權利進來。”

“那你算是個什麼。”言元坐在莞北的工位上，沒有絲毫被闖入的惱怒，反而臉色笑意十足。

高維覺得自己被嘲笑了，看向言元的眼裡摻雜起怒意，與白天的謙謙公子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彆。

眼見仇恨拉得差不多了，言元收起笑意，習慣性地將兩腿交疊，兩手交握放在腿上，“我還以為你能再多裝一段時間，沒想到那麼快就圖窮匕見。”

“我沒那麼多寶貴時間來陪你們玩過家家。”高維背在身後的手未動，但言元直覺那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兩人在自己的那一方站定，皆是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氣氛一時間有些僵持，不過兩人中間隔著的白鼠倒是挺替他們焦急，幾近瘋狂地抓撓著培育倉倉壁。

言元的直覺沒錯，隻見高維從身後拔出了“北星”，正稱高液壓小型發射武器，是當下對付中小型異變生物的首選。

“把你手裡的存儲卡交給我，‘不死鳥’113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