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石驚天護送阿舍回到藥鋪,恰逢石頭和尚也在,石驚天連忙恭敬一禮,並向他轉達了母親準備不日派人前往苦竹精舍送聘請期的安排,石頭和尚與阿得對此並無異議。
藥鋪一派其樂融融的歡快景象,遙遙落入某雙滿是怨恨嫉妒的眼中,正是原本應在明日才返回長安的郭放。
郭放此番明為采買實為查探的行動從一開始就出奇地順利,在抵達目的地之後,他便有種即將塵埃落地的預感。果不其然,日前他終於得到了父母的確切消息。
然而,這卻是一個噩耗:雙親因輾轉尋子以致家貧如洗,一身病痛,最終先後抱憾病逝。
旁觀者簡短平淡的敘述卻是一個美滿家庭的破碎,一對夫妻和一個幸存兒悲苦的一生。
郭放麵無表情地聽完了所有訊息。
果然,世間並沒有神明,也沒有他所幻想的奇跡,就連那一點點的陽光和救贖,於他而言都是那麼的遙不可及。
他有些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想大聲嘶吼發泄心中的悶痛,卻可悲地發現他早已被迫習慣了克製忍耐。
帶著這種無處排解的悲痛憤恨,郭放沒有隨商隊同行,而是悄悄提前抵達長安,在阿得的藥鋪附近徘徊不前。誰知竟看到白玉口中痛恨的石慕雲徑直走進藥鋪,鐵蛋還口稱大師傅。
這下,郭放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原來阿舍的師父竟當真就是石慕雲!
哈!這算是老天有眼,因果報應嗎?如果是······
郭放冷冷一笑:那麼身為血玉觀音之子的石驚天憑什麼可以擁有阿舍這般美好的姑娘!
翌日一大早,郭放就帶著置辦的隊伍返回了無痕山莊。
趁著白玉練功未畢尚且無暇見他,郭放匆匆找到宋青雲說出了自己最新的發現。
宋青雲陡然拔高了聲音,顯然極為震驚:“什麼!你說阿舍的師父就是石慕雲?”
“千真萬確!”郭放早已捋好了說辭,也帶了點難以置信道:“昨晚我們車馬勞頓,又有其他貨物需要處理,所以就先在城內暫歇一晚。郭放本想看看長安城有沒有什麼新鮮玩意可以獻給師傅,誰知就見到那石慕雲進了藥鋪,我聽得清清楚楚,阿舍和阿得都喊他作師父。”
宋青雲撫須的動作又快了幾分,半晌才沉聲道:“······看來這份孽緣真是難分難解。”
郭放深知這位先生的心計不可小覷,試探著問道:“先生可有對策?”
宋青雲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冷哼道:“隻要驚天和阿舍不再來往,自然會斷了夫人的念頭,也就不會繼續追問阿舍的事,問題迎刃而解。”
“有道理。”這也正是郭放所想的,他接口道:“可是驚天的個性,除非他們兩個人發生了很嚴重的衝突,否則他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見宋青雲沉思不語,郭放故意頓了頓,才繼續道:“先生,郭放有自信可擔當此任,不過還需要先生幫忙。”
宋青雲抬眸看他:“郭放,你打算怎麼做?”
“驚天與阿舍成婚在即,我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慢慢接近阿舍,所以我需要一個能夠順理成章且充分得讓人無法拒絕的理由留在苦竹精舍,如此才能又快又猛地刺激並離間驚天。”
宋青雲腦海中飛快運轉,忽而笑道:“郭放,我記得你還要去藥鋪複診,那麼如果他們發現你受了重傷,尤其還是被血玉觀音所傷,你說那師徒三人會不會留你在苦竹精舍療養?”
郭放見事情果然開始按自己設想的那般發展,故作激動狀稱讚道:“此計甚妙!先生放心,隻要能留在苦竹精舍,郭放保證可以在最短時間內讓驚天和阿舍的婚事無法繼續進行。”
“好,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辦。待會你我借故爭吵,你趁機激怒夫人,受她一掌即可。”
各懷心思的兩人商量好計策,故意走到白玉所居的庭院附近發生爭執。
聽到郭放對宋青雲幾次語出不遜,白玉匆匆趕出來,又被他膽敢指責自己處事不公的逾越之語徹底激怒。白玉憤然給了他一掌,卻在下一刻就起了悔意,可惜郭放已踉蹌逃離。
郭放強撐著一口氣來到藥鋪。
他昨日特意等石驚天和阿舍師徒三人都離開之後才去找了鐵蛋,並讓他轉告阿得自己今日會來複診,還特意強調了對石頭大師的仰慕,鐵蛋拍著胸膛說大師傅一定會來藥鋪。
石頭和尚今日確實在藥鋪。他從鐵蛋和阿得口中得知了這位郭公子舍己救人的善舉,對這樣的年輕人很是欣賞,又聽鐵蛋提起對方也想見自己,於是這一天便有心等在藥鋪。
兩廂照麵寒暄,石頭和尚暗忖難怪鐵蛋和阿得都如此推崇這位郭公子,此人雖然文才武功較之石驚天稍有遜色,但若論脾性之謙和卻又略勝半籌,的確可謂人中龍鳳。
郭放極擅察言觀色,見這師徒幾人神色越發和善便知初步效果已然達到,當即以退為進,裝作另有約定準備離去,同時又卸去強行壓製九冥玄功寒毒的內力以致暈倒在地。
當他再次睜開眼就發現自己已身處在一座清幽雅致的竹舍,體內的寒毒也被消去了大半,郭放故作疑惑之態,心下卻是計劃順利的了然與得意。
就這樣,郭放順理成章地留在苦竹精舍養傷,並不著痕跡地接近阿舍時常與她閒話攀談。
無論是做戲也好真心也罷,郭放確實很喜歡與阿舍相處。他也知道石驚天現在出入苦竹精舍皆是暢通無阻,那麼自己與阿舍相談甚歡的情景總會有被石驚天‘無意’撞見的時候。
對此,細心的阿得看出了一點似是而非的端倪,但郭公子極為坦蕩守禮,阿舍姐姐向來不拘小節,她也不好直接點明,隻得暗示姐姐最好與之保持適當的距離。
直爽不羈的阿舍自然沒放在心上,她隻是覺得這位郭公子脾氣很好武功也不錯,甚至打算等對方養好了傷就比劃一場,正好試試她和驚天一起練的招式,看看外人能不能抵擋得住。
這一日,石驚天熟門熟路地來到苦竹精舍後院尋阿舍。甫一踏入,竟然見到宋先生口中負氣離家的郭放正在與阿舍交談,二人有說有笑看起來很是融洽。
阿舍與郭放閒聊了幾句正打算走開,郭放狀若無意地問及精舍是否準備辦喜事。阿舍當即停住腳步半是甜蜜半含羞又說了幾句,忽而似有所覺地回頭,就看見了疾步前來的石驚天。
從石驚天口中得知郭放竟是伯母的徒弟,阿舍又驚又喜,原本的尊稱也變成了直呼其名。
她也看出了這兩人似有誤會,急忙拉住轉身要走的郭放,並以眼神示意驚天好好與之交涉,自己則借口去準備晚飯匆匆跑開,將空間交給他二人。
可惜,留在院中的師兄弟二人並沒有如阿舍所願那般握手言和,反而頗有些劍拔弩張。
石驚天一心想知道郭放為何要負氣離開山莊,又為何會出現在苦竹精舍,郭放借機發作,憤怒地表示自己並非有意爭寵,而是覺得師傅不公平對自己並不關心。
石驚天解釋母親在他離莊後鬱鬱寡歡,郭放故作感動悔悟,當石驚天再次追問他出現在苦竹精舍的原因時,又刻意含糊地吐露自己對阿舍一見鐘情,而阿舍對他也存有好感。
石驚天先是一驚,隨即勃然而怒。
他麵色冷峻地打斷了郭放的話,言道阿舍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並用極為強硬的語氣要求郭放立刻離開苦竹精舍。
“好!為了師傅,我心甘情願退出。”郭放心念微轉果斷應聲,沒等石驚天反應過來,他轉而又冷笑道:“但我告訴你,這是我最後一次讓你!”
讓?
石驚天向來自傲自負怎能容人如此輕視,他心頭火氣頓起,反唇相譏道:“誰要你讓!”
郭放見他開始入套,神色愈發輕蔑,斜睨著他道:“我不讓,你根本爭不過我!”
“······如果你給我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阿舍她一定會選我!”
“······瞧瞧你這副養尊處優的樣子,事事都有人替你安排,你連個競爭的對象都沒有。”
“······我不一樣,我樣樣自己來,我當然比你強,比你更適合阿舍!”
郭放步步進逼,每一句話都在挑戰石驚天的忍耐,也無意間戳中了他的某些痛處。
接連受激之下,石驚天下頜繃緊,幾乎就要脫口而出應承給郭放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
但他想到了阿舍。那也是他一見鐘情的姑娘,更是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心上人。
以往郭放和他相爭的東西又豈能與阿舍相提並論,阿舍的意願也不該由他們來決定。
與此同時,石驚天負於身後緊握成拳的手背也恰巧碰到了一枚物件,玉石溫涼的觸感讓他憶起了那雙明媚鮮活的澄澈眼眸,被怒火和妒火燒得近乎殆儘的理智瞬間拉回至清明。
一直暗中觀察石驚天反應的郭放原本看著他怒火中燒的模樣心裡直呼痛快,也做好了隻要石驚天敢鬆口自己便立刻接話不容他反悔的準備,誰知對方的神色卻突然平靜了下來。
郭放心頭猛地一跳,頓生不妙之感。
果不其然,石驚天一掃方才激動憤慨的神色,目露譏諷好整以暇道:“我和阿舍兩情相悅,你以為區區幾句話語相激便能挑撥我們之間的感情?”
“我是阿舍名正言順的未婚夫婿,你又有什麼身份,憑你也配跟我談‘讓’這個字?”
“除非阿舍親口對我說不願與我成婚,否則不論你打的什麼主意,趁早死了這條心!”
這回輪到郭放攥緊了雙拳。他抿唇冷冷盯著石驚天,一時竟分不清自己的情緒起伏究竟是因為被石驚天的話激怒還是因為石驚天言下之意篤定阿舍不可能鐘情於他。
一白衣一綠袍的兩個俊美男子相對而立,眼神淩厲逼視,誰也不曾退讓半分。
不遠處傳來輕盈的腳步聲,兩人同時望去,隻見阿舍分花拂柳走近,站在路口駐足不前。
郭放深深看了一眼阿舍,冷哼一聲,壓低嗓音對石驚天說了句語“你得意得太早了”,轉身從小路的另一頭離開了半山涼亭。
阿舍這才走入亭中,她正折了一根柳枝在手上把玩,望著郭放遠去的身影,疑惑問道:“驚天,你和郭放有什麼誤會嗎?”
石驚天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搖頭道:“無事,他與我向來不和,過些時日就好了。”
不想讓阿舍為這些爭端煩心,石驚天伸手替她拂開落在發間的柳絮,情不自禁地輕輕撫摩她精致如玉的臉頰:“阿舍,你相信我嗎?”
唯有觸碰到阿舍,石驚天才能壓下那一閃而逝的即將失去她的錯覺。
見阿舍毫不遲疑地點頭,他的眉眼越發溫柔:“信我的話,不要和郭放走得太近。我現在還不能確定他到底想做什麼,但他對我有所成見,我不希望因為他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
阿舍想起阿得也說過類似的話,既然至親至愛之人都這麼說,那必然是有不妥之處,她也並非不懂得聽從勸告的人,當即應聲道:“好,我會注意,也會多多留意觀察他的行事。”
她答應得這般爽快,石驚天著實有些驚奇和歡喜:“阿舍,你不問我為什麼嗎?”
阿舍理所當然道:“你是我未來的夫婿,他隻是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我當然信你!”
她理直氣壯的語氣和堅定的信賴讓石驚天心中極為熨帖,先前因郭放的話而產生的些許陰霾也從心頭消散,他玩笑似地又問了一句:“那如果是大師呢?我和大師你更相信誰?”
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石驚天可算見識到了阿舍對石頭和尚有多尊崇。
果然,阿舍麵露糾結之色,欲言又止:“······你不會真要我在你和師父之間做選擇吧?”
石驚天無奈低笑,莫名有種自討苦吃自取其辱的感覺。
就像母親和阿舍之間,倘若有朝一日要他從中做出選擇,於他而言亦是兩難。
手掌沿著阿舍身後的如瀑青絲輕輕揉捋至腰間發梢,石驚天將她虛攬於懷,眸光瀲灩脈脈含情,低聲道:“明日一早我來接你回山莊一趟,與母親商議我們的婚期。”
阿舍淺笑著應了一聲好,兩人並肩相攜返回精舍前院。
去而複返的郭放斂氣屏息躲在暗處看得清清楚楚,他陰沉著臉,眼神也陰冷至極。
黃昏時分,石驚天踏出苦竹精舍準備返回無痕山莊,在必經之路遇見了等候多時的郭放。
“郭放?”石驚天環顧四周,鳳眸微挑,平述的語氣十分肯定:“你是在等我。”
“不錯。”郭放抱劍而立,涼涼地勾起唇角,“我來是想告訴你,我後悔了。我不會離開苦竹精舍,更不會離開阿舍,我愛她,所以我絕不能放任你和師傅害了她。”
“住口!”
一句話辱及了他最在意的兩個女人,石驚天目光冰冷豁然拔劍:“你嘴巴給我放乾淨點!”
“乾淨?”郭放同樣拔劍相迎,冷笑道:“在我看來,最肮臟的人就是你娘,身為她兒子的你根本不配和阿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