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圍爐夜話玉生香(1 / 2)

阿舍陪石驚天守完了白玉的頭七,她與白玉相處的時日其實並不算長,卻也極為感念對方的愛憐指點,隻是沒想到白玉竟曾滿手血腥最後還落得如此下場,怎能不為之痛心惋惜。

推己及人,石驚天身為人子隻會更痛,這一關於他而言很難,但再難也必須趟過去。

讓阿舍慶幸欣慰的是,石驚天雖然明顯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但至少還能聽得進勸告,也答允了會回複她的傳書,如此她才能放心離開玉雲山莊。

回到苦竹精舍的阿舍很快也忙碌起來,每日與阿得交替著照顧師父和病人。

石頭和尚心結未解,連帶著內傷也久久未愈,反複發作。這明顯是心病所致,舍得姐妹二人也無可奈何,隻能儘量陪伴在師父左右以示安慰開解,用嬉笑吵鬨來轉移他的注意。

轉眼已是夏末秋初,一日,阿得應臨汾牟平的程老夫人邀請,前往程府看診。

阿舍本想隨行護送,孰料石頭和尚采藥途中為救一失足墜崖的村民強行運功,以致內傷再度加重,又有幾位特殊的病人需要她去帶回孤獨園安頓醫治,因而隻好讓阿得獨自前往。

阿得並非第一次外出就診,如今長安周圍的郡縣也還算太平,所以她倒不曾有什麼畏懼,隻挎著個藥箱帶了些銀子就出發了,頗有幾分果斷利落的做派,顯然已得姐姐阿舍的真傳。

此時的師徒三人誰都沒有想到,阿得這一去,竟會遇見改變她後半生的情劫。

阿舍閒暇之餘也會掰著手掐算阿得離開的日子和行程,畢竟這是姐妹倆自相識以來第一次分彆這麼久,阿得手無縛雞之力又是孤身一人,她委實有些掛心。

眼看石頭和尚的內傷逐漸恢複,阿舍正想著過兩天就跟師父提議去接阿得,沒想到石頭和尚卻先給她帶來了一個令人擔憂的消息。

近日有多地接連發生富商巨賈不分善惡滿門被屠的慘案,其作案手法完全相同,都是不留活口財物被盜,石頭和尚懷疑這是一個有組織的殺手集團在背後暗中操縱,若放任不管勢必會引起百姓動蕩不安,故而他希望阿舍前往案發地查探,看是否能從中查出蛛絲馬跡。

素有俠肝義膽的阿舍自是欣然應允,然而真正讓她擔憂不止的卻是石頭和尚接下來所說的話:最近一次發生搶案的地點正是妹妹阿得前往出診的牟平縣!

途經臨汾的阿舍也沒想到會在此地與授業恩師於二娘不期而遇,師徒重逢自是不勝歡喜。

然而美中不足的卻是她查探殺手組織的過程,可謂幾經波折迷霧重重,雖然石頭師父隨後也趕到了臨汾相助,但事情的進展並不儘人意。

更令阿舍感到震驚為難的是:阿得竟然愛上了一個疑似殺手組織成員的男人。

接下來事態的發展也著實讓她措手不及:先是於二娘因被懷疑是殺手組織首腦而負氣出走,她幾番追尋無果,又沒能將阿得喜歡的那個名喚駱日的殺手帶到臨汾麵見石頭和尚,為此阿舍還特意向師父請罪,好在石頭和尚體諒她和阿得姐妹情深,並未放在心上。

再則是,正當師徒二人在臨汾客棧商討如何讓殺手組織首腦顯出原形之時,駱日卻突然找上門來刺殺石頭和尚,言行間還透露出了阿得已經落入殺手組織主人手中的消息。

石頭和尚故意放走駱日,並授意阿舍盯緊駱日找到他們的落腳點。

從暗無星月到日上三竿,阿舍一路尾隨緊追,途中忽然發現有一隻鷹隼在半空不住盤旋,隨著她仰頭的動作,鬢邊一截雪青色發帶拂過眼簾,異彩流光一閃而過。

阿舍懊惱地拍了下額頭,這才想起因連日奔波她竟險些忘了與石驚天的約定,也難為了這隻鷹隼竟當真能瞧見藏於發帶之中的特製絲線折射的光芒,一路尋至此處。

她從鷹爪間取下帛絹,趁駱日歇腳時匆忙尋來筆墨,邊看帛絹的內容邊提筆準備回信。

阿舍雖算不上細致入微,但她有時直覺準得驚人,好比此時她就發覺,較之一個月前從字跡到措辭都帶著無法遮掩的悲憤與鋒芒,這一封字裡行間透露出的情緒已然平和了許多。

不論石驚天是否已經想通,又或者是否開始釋然,至少她能感覺到,他沒有那麼難過悲傷了,這大概是阿舍最近這幾日唯一收到的好消息。

回信才寫到一半,就因駱日起身往街上走去的舉動而中斷,隨後又被一個乞丐胡攪蠻纏攔路,以致失去了駱日的蹤跡,阿舍憤憤地在信末寫下她對那個乞丐的身份猜測,看著鷹隼攜帶回信消失在天際,她吐了一口濁氣,振作精神將追蹤的目標轉換到那個乞丐身上。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此人定是駱日的同夥,阿舍就不信這回她還能把人給跟丟了,哼!

晚霞漸淡,百鳥歸林。

玉雲山莊。

石驚天從內室踱出,負手站在階下,抬眸看了眼庭院上空長鳴不止盤旋數圈的鷹隼,緩緩抬起手臂,雪白衣袖邊緣的銀絲暗紋流轉出一抹異光,墨色鷹隼疾衝而下。

冷氏兄妹看著被主人喂養了數日的赤冠白鴿從簷下飛出,徑直落在墨羽鷹隼頭上一陣撲棱,還用力啄了幾口,那副嬌蠻活潑的模樣儼然與它的女主人有幾分神似。

冷雨正站在石驚天身旁,對他神色間的變化一覽無餘,自然也能清楚地看到他不自覺舒展的眉心和眸底一閃而逝的笑意,一時竟不知是何滋味。

守完白玉夫人的末七之後,主人看起來心無波瀾,仿佛已經走出了喪母的悲痛,至今為止,也隻有在收到阿舍姑娘每隔三日一次的來信之時,他的身上才會有那麼一絲鮮活氣息。

石驚天摩挲著阿舍的回信,還沒來得及細究內容,但單看那飛龍舞鳳的字跡,他幾乎可以想象得到他心愛的姑娘時而奮筆直書、時而懊惱蹙眉的情形,靈動嬌俏之態讓人思之莞爾。

阿舍執意要求他定期回信的用心,石驚天當然明白。

她也未嘗不願意留在玉雲山莊陪伴他,但他們之間還夾著她師父,那人又被自己所傷,於情於理,阿舍都應該返回苦竹精舍照顧那人。

石驚天淡淡一笑:除了儘孝,阿舍想必還慮著替他在那人麵前稍稍緩和些父子情分。

她總是這般,看似強硬任性實則心軟又體貼。

石驚天返回內室,瞥過床尾齊整擺放著的素麵鷹紋寢靴,徑直走到書案前。

案上有個錦匣,旁邊擱著一封折痕明顯的新紙書信,顯然不久前被拆閱過,且不止一次。

匣內最上方是一個錦盒,裡麵靜靜躺著一枚田黃凍帶鉤印,盒子下方壓著一個錦囊和一疊信劄,囊中藏著的是那夜阿舍試劍削斷的半截秀發,錦盒最底夾層則是···阿舍的庚帖。

石驚天將剛收到的信箋攤開置於書案上,仔細閱覽。

在上一次的傳書中,阿舍已經跟他提過前往臨汾追查殺手組織的事,也提及了她那位久彆重逢的於師傅,石驚天想著阿舍有那位師傅和師丈相助,應當不至於孤身犯險,所以起初他的神色還算輕鬆,但看到後半段他的薄唇逐漸抿成一線,麵色也轉而凝重起來。

冷氏兄妹追隨石驚天數年,頗為了解他的習性,知道主人拆閱書信時不喜有人打擾,故而冷雨去了東廚安排膳食,冷炎則守在庭院門口隨時等候傳喚。

廊下傳來撲翅聲響,墨隼白鴿高飛入雲,冷炎甚至沒來得及細看,就覺一道身影閃掠而至,他愣了下,看清了握劍疾行而出的正是石驚天,急急追上:“主人,是要外出嗎?”

石驚天並未停頓,徑直向前,沉聲吩咐道:“冷炎,我去一趟臨汾,山莊諸事暫時交由你和冷雨掌管,若有要事,派人依據墨羽所在傳訊於我。”

說完,他不待冷炎答話,施展輕功騰躍而起,幾個縱身起落就出了山莊,直奔山林而去。

石驚天直視前方,薄唇緊抿,眼神冷冽,昭示著他的心急如焚。

阿舍身處險境,他怎能不急!

儘管她報喜不報憂,言辭間也多有避重就輕,但阿舍到底不善說謊,根據她在信中輕描淡寫透露出的幾樁變故,石驚天設身處地,倘若他是殺手組織首腦,那麼他必定會趁機設局,聯合圍殺追蹤之人以絕後患,徹底斷了石頭和尚一臂。

石驚天根本不相信,也不指望那個叫駱日的殺手會因為心悅阿得而對阿舍手下留情。

經曆過母親白玉一事,他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度人心。

而事實也正如石驚天所料,阿舍此刻正吃力地應對著駱日與另外兩個殺手的聯合圍攻。

縱然她近年來得遇名師指點武功大進,但到底孤身難敵眾手,對方又都是職業殺手極善殺招,阿舍漸漸就落了下風,險象環生。

數次驚險避開致命殺招,阿舍反而越發冷靜,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追入林中會有危險,緊追不舍也不過是希望能從駱日等人身上套出阿得或者殺手組織的消息,可不是為了送命的。

察覺自己力有不敵,糾纏下去隻怕再難脫身,阿舍反守為攻,接連使出幾式精妙絕招。

恰在此時,那個入林前曾暗示她知難而退的殺手突然露出一處空門破綻,阿舍來不及細思,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時機一躍而起,成功脫離三人合圍,正準備朝林外逃離。

忽地,天空傳來一聲鷹隼長鳴,與此同時,她聽見了一聲再熟悉不過的呼喚:“阿舍!”

阿舍心底瞬間湧上無限喜悅,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反手揮劍,下意識就使出了與石驚天聯手改創的那式“回顧一盼”,如同追擊中驟然勒馬回槍橫掃,讓人猝不及防。

那廂,石驚天一招氣若長虹的“秋風掃葉”也到了,兩人的劍勢一上一下橫斷而過,直將駱日等人殺了個措手不及,狼狽閃躲。

其中一個殺手功力最弱,身法滯後了一瞬,便被當胸劃出一道血痕。

無端端殺出一個明顯與阿舍相識的高手,功力有過之而無不及,兩廂配合更似心有靈犀,殺手三人連一招都未接滿就有人受創,見勢不妙,三人立刻各自選了一個方向撤退遁走。

臨走之前,那個乞丐裝扮的殺手不知為何往阿舍的方向瞥了一眼,然而,迎接他的是一雙冷漠肅殺宛如浸過寒冰的淩厲鳳眸。

窮寇莫追,再加上激戰多時,饒是阿舍想阻攔也有心無力,再者···

她又驚又喜,仰頭看向背對著自己的男人,剪水雙瞳盈滿笑意:“驚天?真的是你!”

殺意與防備齊齊收斂,石驚天回身握住她的手,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溫熱柔軟,一路上提著的心終於安穩落下:“阿舍,有沒有受傷?”

阿舍搖頭,迎上他溫柔關切的眼神,微揚下頜得意道:“當然沒有!我雖然不敵他們三人聯手,但全身而退還是不成問題的,你一來,我就反敗為勝了!”

她一副興致勃勃全然沒將方才被圍攻一事放在心上的模樣,石驚天心下氣急又後怕,語氣也重了幾分:“阿舍,你為何明知可能是局還緊追不舍?萬一對方安排的殺手並不止這三人,又或者殺手主人親自出手,你豈不是自陷險境?江湖險惡,你怎能這般鬆懈大意!”

“···我也是著急查出阿得的下落嘛。再說了,我追蹤他們一日,他們有所顧忌就會減少作案,那其他富商大戶人家也能安全一些。”

石驚天眉目肅然的嚴厲神態與石頭和尚頗有幾分相似,阿舍到底有一瞬的心虛,但她才不會怕他,隨即又笑盈盈道:“而且我見打不過就跑了呀,若非聽到你喚我,我早逃出去了!”

石驚天凝視她的笑顏,一時無從反駁,也的確拿她沒法,隻得無奈道:“阿舍,倘若我要求你萬事先以自保為重,你即便答應了也不會照做的,是不是?”

阿舍難得支支吾吾,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纏繞發絲,目光遊移虛晃,不敢與他對視。

見狀,石驚天反而氣消了大半:“既然如此,那我隻能用另一種方式來解決問題了。”

聞言,阿舍抬眸不解地看向他,石驚天卻挑了下眉淡笑不答,他環顧四周:“我們先離開這裡,尋一處清靜開闊之地再細說,正好我也有件事想與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