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圍爐夜話玉生香(2 / 2)

阿舍知道石驚天尚在熱孝本不該出門,隻是因為心係自己的安危這才匆匆趕來,他又向來喜靜,這一路多半是避開了行人,更不願在人多的地方停留,所以入城大抵是行不通了。

她想了想,帶石驚天去了自己初至臨汾時曾落過腳的廢棄茅屋。

動身之前,阿舍還不忘讓赤冠白鴿傳訊給石頭和尚,大致告知了自己曾遇襲脫險之事,卻對石驚天現身臨汾隻字未提。

二人並肩而行,阿舍沒有提及任何舊事,而是閒話這一個多月的所見所聞。

石驚天心知無論是剛才傳訊的隱瞞還是此時的漫步閒談,都是阿舍在照顧他的心情,這份熨帖著實讓人心暖又新奇,畢竟他還是第一次被人當做一尊易碎的琉璃,小心翼翼地對待。

日影西斜,阿舍才將近日的變故逐一道明,石驚天聽完後也得出了阿得暫時安全的結論。

最信賴的兩個人所推斷的結論並無二致,阿舍又想起今日自己與驚天聯手對那幾個殺手造成的震懾,一直為阿得懸著的心總算稍安了些。

想必在殺手組織主人的眼中,阿得可利用的價值又多了一層,這樣才好,她才能更安全。

獵戶廢棄的茅屋裡,阿舍手法熟稔地攪拌著一小甕菌菇湯,木勺舀起湯汁澆下,碗底的乾糧被浸泡得鬆軟,散發出一股稷麥香和山鮮味,令人食指大動。

石驚天逆著光從屋外走進來,一手持劍,一手則提了個裝滿清水的乾淨水囊,水囊的繩索搖搖晃晃,懸掛著十數個不大不小的蓮蓬。

阿舍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剛想說什麼,一眼就瞥見了他手上的東西:“這蓮蓬···”

她看起來有些遲疑,欲言又止,石驚天反而神色如常,極其自然地將東西遞了過去:“後麵山坡下的溪澗旁有個石潭,裡麵長了些野生的蓮蓬,阿舍,我記得你喜歡吃新鮮的蓮子。”

阿舍伸手接過,咬了咬唇,心下一橫,直截了當地問他:“驚天,你想吃蓮子羹嗎?”

石驚天微微一笑,眸色柔和:“我想。”

這個答案讓阿舍眼眸一亮,隨即喜笑顏開道:“那你等著,我這就去做!”

看著連動作都帶出雀躍的阿舍,石驚天莫名覺得自己從體軀到心魂也鬆快明朗了幾分。

兩人就著菌菇湯和乾糧簡單用了一頓晚膳,阿舍按照白玉曾教她的方法熬製蓮子羹。

剛采摘的蓮子鮮嫩清甜,不多時就煮成綿軟沙糯的羹食。

阿舍將蓮子羹稍稍晾涼了些,盛入碗中遞給石驚天,自己則撚起他剝好的蓮子細細品嘗。

剔除了苦澀蓮心的蓮實,脆嫩清爽的口感讓她忍不住彎起了眉眼。

石驚天垂眸啜飲一口,齒頰清香回甘,甜的來源並非尋常飴糖或者蜂蜜,而是無香味淺的甘露蜜,這種少見的調味用料陌生又熟悉。

阿舍偷偷覷他神色,有些拿不定他此刻的心思,故作輕鬆問道:“怎麼樣,合口味嗎?”

“···當然。”石驚天回神,將阿舍的忐忑看在眼中,他溫聲道:“本以為我再也嘗不到這個味道,未曾想你已經得到了娘的親傳,看來以後我有口福了。”

聽他主動提及白玉,顯然已經真正接受了母親亡故的事實,阿舍心念一動,當下也不再刻意避諱,促狹道:“你先喝完這碗再說吧,以後還遠著呢,下次你想喝就沒那麼容易了!”

捧在掌心的木碗羹湯餘溫未散,灼而不傷,暖而不燙,石驚天笑了笑,任由她得意調侃。

顆粒飽滿的蓮子被他挑出來剝給了阿舍,留做製羹的並不多,隻夠煮出這一小碗,石驚天像是在品嘗某種美味佳肴慢慢喝完,然後從懷中取出一方玉佩,拉過阿舍的手放在她掌心。

“這是···伯母的玉佩?”阿舍一眼就認出此物,畢竟不久前她還曾隨身佩戴過。

石驚天將她掌心合上,微一頷首:“對,就是之前你還給娘的那塊玉佩。娘雖然心中有氣,但她其實早就後悔了,原本還想親自送回給你,隻可惜···從今以後,它就是你的了。”

聞言,阿舍不禁眼眶微熱,連忙雙手捧住,心下也是感慨萬分。

她帶著幾分眷戀和懷念細細摩挲了幾下,清聲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它!”

阿舍將玉佩貼身收好,抬頭時瞥見石驚天眉眼間流露的情緒明顯比先前低落了些,她托腮想了想,突然坐直了身:“對了驚天,你還沒告訴我,你要與我商量什麼事呢!”

她原本隻是故意轉移話題,卻沒想到石驚天臉色又是一變,甚至麵露幾分躊躇難色,抿唇低聲道:“阿舍···我想將無痕山莊盤出去。”

想到母親練功的那間密室,以及母親與郭放···對決身亡的情形,他實在無法麵對。

石驚天不敢看阿舍。

因為那裡還有他們的新房,白玉甚至特意帶阿舍去看過,並且按照她的喜好鋪陳擺設。

乍然聽聞石驚天這一打算,阿舍確實有些驚訝,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若有所思道:“你是想用這筆銀錢···去安頓更多的病人。”

“是。”沒想到阿舍居然能一下就猜到他的用意,石驚天抬眸,見她目帶欣慰鼓勵,絲毫沒有任何不讚同的神色,他繃緊的心念一鬆,接下來的話也就自然而然地說出口。

“其實···在最初搬遷的計劃裡,無痕山莊本該作為你我成婚的新宅,但此前發生了那麼多事,我想,你或許會更願意看到這些銀錢用在更需要的人身上。”

“當然!”阿舍毫不猶豫地接口,直直與他對視:“這件事,我絕對支持你!”

緊接著,她肅然的話音轉柔:“我也很高興,你能做出這個決定。至於新宅···”

阿舍的語聲越發溫軟,食指輕點他左側胸膛,粲然一笑:“心安的地方,就是新房。”

石驚天心神澎湃,再沒有什麼能比愛侶的支持更讓人堅定決心。

他握住阿舍的手,鄭重許下承諾:“阿舍,你放心,我知道你喜歡苦竹精舍,我會在長安城外再擇一處清幽之所,不會讓你離精舍太遠,以後你想住哪裡都可以。”

阿舍笑著擺手:“若非必要,無需多費這筆銀錢,玉雲山莊離精舍其實也不算遠,以往我和師父還有阿得也會各處奔波,分彆三兩日是常事,我倒挺喜歡這種行走江湖的感覺。”

石驚天並不意外阿舍的回答,但他心中早有決斷,因而也並未再繼續強調什麼,順著她的話勢接口道:“比起打點生意,我也更喜歡仗劍天涯,遊走天下。”

“這也是我所願!”

阿舍喜形於色,撫掌道:“我一直覺得私賬的銀錢不需要攢太多,能維持生計就足夠啦!我也不挑食,但凡乾淨能入口的我都吃,反倒是你愛吃甜口,幸好我還算擅長做點心,應該餓不著你。再者,你我二人有手有腳,日後也總不至於一事無成,坐吃山空···”

她說著說著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自己先撐不住笑了起來。

石驚天也啞然失笑:“阿舍,我隻是說無意專注於此道,並不代表要將山莊的經營全然拋開手,無論如何,總歸不會讓你跟我一起吃苦。”

阿舍臉頰微熱薄羞,揚起下頜反嗆:“哼,先前也不知是誰說要用另一種方式來解決我!”

莫名被扣個了如此嚴重的罪名,石驚天先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阿舍是故意歪曲他在林中說過的話來打趣,他一時忍俊不禁,但很快又收斂,正色道:“說到此事,阿舍,經此一戰,想必你也發現了你所習劍法路數的不足之處,雖然靈巧有餘,但明顯欠缺鋒芒。”

“石···你師父多半也是見你底子薄弱,所以隻教你憑靈巧取勝,並未傳授你更高一層的以氣運劍。如今你內力漸長,以後練劍需得在力道和劍氣上多加強,不能再一味取巧了。”

提及武功,阿舍不由收攝心神聽得格外認真,她也發現了石驚天身上氣勢更盛,有種利劍出鞘的鋒芒畢露,不過對著她倒似稍稍卷了刃:“驚天,你的功力似乎增進了不少。”

石驚天頷首:“我找到了母親遺留下來的功法心得···”

瞥見阿舍陡然色變,他連忙解釋安撫道:“是無需吸取幼童精血也能修煉的那種,再加上這段時日心境的變化,我略有所悟,是以修為有所進益。”

石驚天在守孝期間整理翻閱了白玉的手劄遺物,其中就有她從九冥玄功中總結出的心得。

原來白玉經過十幾年的殫思竭慮,終於找到方法摒棄了吸取幼童精血這一殘忍功引,對九冥玄功的心法取精用宏,縱然改進後的功法收效緩慢微薄,遠不如原來那般易練速成效果顯著,卻也足以讓石驚天在內功造詣上更進一層。

聽完他的解釋,阿舍這才放下心來,她頗為懊惱道:“師父也曾跟我提過,心境確實會影響修為,可惜他老人家總說時機未到,還沒教過我該如何領悟,想必是我的境界不夠。”

“···他沒教你是對的,你先前根基尚淺,不宜領悟過於駁雜的修煉法門,以免誤入歧途走火入魔,但如今你內功已有小成,我再助你一臂之力,便可往更深一層去頓悟。”

石驚天深知,阿舍隻是吃虧在啟蒙太晚根基太淺,單論武學資質她其實並不輸於自己。

不過這樣也有好處,武學之道他先行一步,就可以領著阿舍少走些彎路,即便遇到瓶頸難關,她也有經驗可循。阿舍吃過的苦頭已經夠多了,他怎舍得她再多吃一丁點苦。

阿舍還沒想明白他準備如何助自己一臂之力,石驚天則看了看天色,落日黃昏,餘暉退散,正是陽儘陰生之時。

石驚天示意阿舍與他盤膝對坐,徐徐說道:“阿舍,我知道你肯定會繼續追查那個殺手組織,也總有你想要去救的人,為了讓你能多一層自保之力,我將一股真氣傳給你,接下來你需要將它好好融貫化為己用,我會為你護法。”

“彆擔心,這個方法的確會折損我的功力,但也隻是暫時的,很快就能恢複。後日是娘的生祭,我明日一早必須出發趕回玉雲山莊,不能陪你追查到底。若你無法自保,我不放心。”

原本還在猶豫遲疑的阿舍被石驚天說服,終於點頭應下。

石頭和尚修練的是純陽剛一脈的內功,但他傳授給阿舍的內功心法卻是白玉曾修習過的陰柔路數,與石驚天可謂同承一脈,正因如此,石驚天才敢將真氣直接傳入阿舍體內。

這件事,還是那日在玉雲山莊,阿舍為昏迷的石驚天捋順內息才發現的端倪。原來石頭和尚和白玉之間的關係淵源,早就暴露在他二人眼前了,隻可惜,當時的他們沒能及時發覺。

天意如此,造化弄人。

阿舍全神貫注沉浸其中,運轉內息將真氣慢慢導入奇經八脈,想來很快就能儘數融貫。

不多時,石驚天調息已畢,抬袖拂去額上細薄冷汗,悄無聲息地走出茅屋。

他仔細留意四周的動靜,以防正在運功的阿舍被驚擾。

驀地,冷冽的鳳眸轉而淩厲上挑,宛如一把寒刃直直射往某個方向。

風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