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風清月朗任翱翔(2 / 2)

阿舍聚精會神地聽完,又依照他的指點練了一回劍,終於心滿意足地收劍回鞘。

一時練功已畢,阿舍又一次聽見石驚天隨口提到九冥玄功,她猶豫了下,似乎想到了什麼難以開口之事,輕咬著唇拉了拉他的袍袖。

“驚天,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曾經探討過,究竟是小人難防,亦或是偽君子更陰險。”

石驚天早在她輕扯他衣袖時便已站定,聞言微微頷首:“當然記得,怎麼了?”

“···有件事,我覺得還是應該由你來做決斷。”

她的表情微妙又為難,石驚天猜測此事非同小可,當即正色道:“什麼事?你儘管說。”

阿舍眼眸稍稍放空,像是在回憶什麼,緩緩開口:“當初郭放會出現在藥鋪,是受了宋先生的指示來查驗我的身世,我理解他作為你的先生,謹慎些也無妨。可偶然有一天,我曾見到他與郭放會麵,當時我並未在意,但不久後,郭放就煉成了九冥玄功來殺師父和師娘。”

“那日在玉雲山莊聽你和冷炎說了師娘與郭放對決的經過,我特意去搜查了他離開苦竹精舍後的藏身練功之地,找到了他尚未毀去的玄功秘籍,是一冊字跡極新的抄錄副本。”

阿舍頓了頓,望著麵前正凝神傾聽的男人,輕聲說:“冊子上麵的字跡···你也認識。”

“···確定是他嗎?”石驚天並未表現出太多的驚訝和意外,反而像是最後一次求證。

“你知道的,”阿舍抿了抿唇,神色認真不帶絲毫玩笑之意:“我見過宋先生的字。”

石驚天當然知道。

畢竟當初他與阿舍行問名之禮的庚帖,就是宋青雲以先生之名親筆所書,阿舍甚至還當著他的麵誇讚過宋青雲的書法溫潤秀勁不失鋒芒,觀其字可知其人,藏而不露,心有成算。

石驚天也曾不止一次猜測過,郭放究竟是從何處得知九冥玄功的心法秘訣。

從當日的情形以及他對母親的了解來看,白玉並未向郭放傳授過功法,而在山莊裡,除了當時還一無所知的他,大概也隻有一個人可以在白玉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抄錄副本。

至於為什麼選擇將玄功秘笈交給郭放,郭放又為何沒按照對方的要求先殺石頭和尚···

石驚天想起了許多紛紜往事,喃喃自語:“難怪,難怪郭放會那麼恨娘!他很可能也曾是那些孩童中的一員,之前他暗地裡調查的就是他父母的下落,卻沒想到他們早已···”

想到那些或亡逝或瘋癲的失蹤幼童親屬,他喉間發哽,再也說不下去。

阿舍心裡也不是滋味。她曾聽石驚天提過此事,也知道他的確是將郭放視為兄弟,隻可惜,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夾雜著兩條人命,再加上白玉的私心偏袒,注定永遠無法握手言和。

她輕聲問:“驚天···你會後悔那一次幫郭放查探消息嗎?”

“沒有。”石驚天毫不猶豫地搖頭,鳳眸微殤,神情黯然:“我隻是後悔···沒能早些發現這一切。我也難過,這等隱秘之事,娘寧可讓郭放去做,卻始終將我蒙在鼓裡。”

但凡他早一些知道,他一定會想方設法阻止這一切,或許就能為母親減少一些罪孽。

“師娘隻怕是希望···你永遠都不知道。”

阿舍心下百感交集,她能理解白玉為何不讓石驚天沾手,不過是拳拳愛子之心罷了。

石驚天狠狠閉眼,又緩了緩心神,才微啞著聲道:“我問過宋···宋青雲,娘早已將功法秘笈付之一炬,郭放的那冊副本,可曾處理乾淨了?如此邪功,當徹底毀之以絕後患。”

這等害人害己的邪功,如若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毀了,是否今日又會是另一番局麵?

阿舍複雜的眼神轉為篤定:“你放心,我和師父已經把它燒了,從此世上再無九冥玄功!”

石驚天點頭,剛提起的心緩緩落下。

在這些事情上,阿舍的信譽無人能及,無需質疑,既然她說已經將邪功燒毀了,那就必定是她親自看著處理乾淨的。

胸腔的悶痛伴隨著平順的呼吸慢慢舒緩,石驚天凝視著眼前的姑娘,一陣溫暖湧上心頭。

“阿舍,宋青雲和山莊的事,你無需掛懷,我會儘快處理好的。”

“好!”阿舍仰頭看他,俏皮一笑:“我這邊的事你也不必記掛,我會保重自己。”

石驚天抬袖輕輕拂開她發上的落葉,又替她把垂在臉頰的一縷秀發掠至耳後,嗓音低沉又溫柔:“待會我送你到臨汾城下,我就不進城了。阿舍,代我向你那位於師傅賠個罪,我如今尚在熱孝不便登門造訪,等娘百日之後,我再備厚禮去拜見她老人家。”

他的顧慮和安排都極為周全無可挑剔,阿舍想了想,當即利落應下:“好,一言為定!”

緊接著,石驚天又交代她另一件事:“還有···也彆告訴他,你在這裡見過我。”

這個“他”是指誰,不言而喻。

“這···”阿舍眼神有些遊移不定,訕訕道:“我隻能說,我會儘量瞞一下師父,但估計也瞞不了多久。你也知道,師父一向明察秋毫,我又不太會說謊,肯定會被識破的。”

石驚天被她這副難得乖順認輸的模樣逗笑,隻一瞬很快又收斂了神色,抿唇道:“他若問起,你隻管照實說。若沒問,則不必主動提及。”

阿舍眼眸一亮,頓覺這個無需她再費儘心思去應對的辦法著實妙極,不由得連連點頭。

見她應得如此爽快,石驚天隻覺心底越發柔軟,滿腔心事也隻願吐露給她一人知曉。

“阿舍,我並非故意讓你為難,隻是···我暫時還不想見他。”

石驚天語聲微冷:“娘臨終前希望我原諒他承認他,可我做不到,至少現在我還做不到。”

“我明白。”

阿舍曾親耳聽他表露過對生父的怨和恨,自然也能理解他如今所有的憤怒與不甘。

她輕輕握住石驚天的手,柔聲道:“任何人都沒有資格要求你原諒,無論是何原因,師父畢竟缺席了你成長這二十年,也確實未曾儘到他作為父親的責任,此錯在他,不在你。”

“父慈,才能要求子孝,師父也說過他會尊重你的選擇,所以驚天,你不必勉強自己,不想做的事可以不做,不想見的人也可以不見。”

石驚天眼眶一陣溫熱,低低地“嗯”了一聲,微撇過頭去,很快又回轉過來,悶聲開口。

“···他雖然為人父不怎樣,但做你師父還算儘職,武功也的確高強,跟在他身邊會安全些。阿舍,你們既然對殺手主人的身份已有猜測,更要多加防範,不可再抱僥幸之心了。”

“知道啦!我會聽從師父的吩咐行事,也會保護好自己。”

迎著旭日朝陽,阿舍拉著他往前走,還不忘絮絮交代:“待會你就啟程趕回山莊吧,我和阿得給師娘準備的祭禮多半也快送到了,其他的事你彆擔心,有我在呢!還有孤獨園的大家也經常問起你,尤其是落迦,每回都要跟我念叨石家哥哥什麼時候有空去看望他們···”

與她並肩前行的頎長身軀突兀停頓,腳下也仿佛生了根,阿舍詫異回眸。

隻見石驚天定定地看著她,薄唇動了動,原本清冽的嗓音帶著幾分乾啞:“阿舍,你說···如果落迦知道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是我母親,她還會希望我去看望他們嗎?”

他無聲苦笑,自嘲道:“我也在想,身為血玉觀音之子的我,又有何顏麵再去見那些人?”

矛盾苦悶的心情溢於言表,石驚天像是在問阿舍,又仿佛是透過了她在問那些幼童親眷。

他了解阿舍嫉惡如仇的性子,也直麵過那些悲苦慘狀,正因如此,石驚天才更無顏麵對。

如果不曾親眼目睹,或許還不會有如此感觸,因為在意,所以難免心生怯意。

“為什麼沒有?”

阿舍轉過身,直直對上他的眼,眸中澄澈透亮:“師娘的罪孽你未曾沾染分毫,你沒有做錯什麼!隻不過有時候,我們既然享受了相應的恩情饋贈,就必須要為此承擔相應的責任。”

“於那些人,你是該有愧的,正如你曾說立場不同也便造就了各人的看法不同,你身為人子,的確也沒有資格求他們原諒,但可以選擇為母贖罪。隻是,千萬不要讓這些愧疚和自責,成為阻攔你、束縛你前進的枷鎖。”

她退後一步,高高揚起下頜:“我認識的石驚天,可從來都不是畏首畏尾自怨自艾之人!”

一縷縷清暉霞光透過斑斕枝葉,灑落而下。

阿舍站在一片逆光暈影之中,周身仿佛鍍了一層柔和耀眼的光圈。

但更令人目眩神迷的,是她精致麵容上明豔燦爛的笑容,以及那與有榮焉的驕傲自豪。

石驚天一瞬不眨地凝望著他心愛的姑娘,隻覺滿心的陰霾都被眼前這束暖陽消融驅散。

她是明媚似火的驕陽,亦是獨屬於他一人的璀璨星光,更是他迷途中的指引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