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綾一默,旋即笑道:“早便知道他心性涼薄,果然如此。這些年幸得太後和惠姐姐時常托家人給我母親帶去銀子,想必這些年她過得不會太艱難,走了也好,走了便不用嘗彆人的冷言冷語了。”
弘綾沒等他吩咐,便坐在了廊凳上,瞧著夜空,覺得仿佛要說點什麼,一開口,卻是先哽住了喉,緩了緩,才絮絮說起往事來。
年少父親的涼薄,她被選入宮後他人的嘲諷與欺辱,還有皇後的利用等等,她說了許多許多,那些不堪的過往,她一一展露在他麵前,他顯得異常沉默,看著她的目光欲言又止。
“我才不要原諒那些不將我當人的人呢,青禾和采桑有沒有告訴你,冬日裡,他們讓我站在冷風中,還讓我跪了好些時辰,有一回我赤著腳站了好久,都凍暈了,每次來月事才會疼得要死。這些人到底是誰的人?
瞧我,她們定是你的人,你應該都知道是不是,若非你下令他們怎敢如此呢?”弘綾笑得歡快,“每一筆我都算在你頭上,都是你做的,都是因你而起的。”
“是又如何,你能如何?”他語氣生硬。
她笑道:“不能如何,不必如何。”
“夜深了,皇上請回吧,好好安歇。”她起身,回了屋裡,將頭發拆了,看著鏡中的自己,發現眸子經淚水洗過後,變得澄亮無比,蒙在上麵的灰暗不知何時一並被掃去。
她覺得很美,這樣的眸真的很美。
八月是皇帝回鑾的日子,自那日她瘋瘋癲癲說了許多胡話之後,他就沒有再來過。
但雲景軒裡,陸續送來了許多東西,好些時新的她從來沒見過的東西。
一日早起,她瞧見院中的葉子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霜降過後,天越發冷起來。
他日暮十分來到萬春園,告訴她,“太後下旨,追封了你母親。”
弘綾淺淺一笑,“婉姐姐記得我的好,替我謝謝她。”
他坐到床邊兒,見她手露在外麵,牽了她的手,道:“怎麼穿的這樣單薄,手都是冰的。”
“女兒家就這樣,沒事。”她道。
他道:“太醫說……你有了身孕,你倒瞞的緊。”
“管嬤嬤這些日子沒進宮?”弘綾無所謂地笑笑,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摸摸他?”
他摸了摸,感覺到被中的暖意,手在那兒停了一會兒。
“生氣嗎?”弘綾瞧著他。
他動了動唇,沒說話。
“這孩子可會礙著你。”弘綾輕聲問,笑如點點碎光鋪在眼底裡。
“不會。”他沉默片刻,低聲道,摸了摸她的肚子,“太醫可瞧過了?孩子好不好。”
弘綾垂眸一笑,她是五月份懷上的,到現在已是四個月了,中間還喝了好幾次湯藥,雖是吐掉了,卻也受了影響。
這孩子能堅持到現在,是很頑強,隻可惜命不好,攤上她這樣的人。
她瞧見他臉上蒙著一層晦暗,摸了摸他的手背,沒說話。
“若是不好……這孩子……”他語氣帶了幾分猶疑。
“聽你的。”
他一怔,去打量她的目光,似是不敢相信。
弘綾笑著調侃,“怎麼?不舍得?你有那麼多孩子,少一個又如何?”
他神情不悅,終是沒說話,弘綾道:“今晚還回去嗎?”
“趕回去多晚了。”他蹙眉。
她往裡挪了挪,他解去衣服,上了床,將她抱住,她也將他攬住輕輕歎了口氣。
屋中陷入黑暗,沒了光,二人才覺得靠的十分近。
在弘綾快要睡著的時候,他道:“日後我們還會有孩子。”
她輕啄了一下他的下巴,“子孫滿堂。”
“好,子孫滿堂。”
“你記不記得有一回你在玉萃軒附近的禦花園一角讀書。”
“記得,你撿了許多杏花。”
“當時我頭上的簪子被杏枝刮掉了。”
他含笑道:“我們一同去撿,腦袋又撞到了一處。”
“你問我為什麼喜歡杏花。”
他沒說話,弘綾接了下去,“杏花色美,果實繁多,成熟後,甜軟甘香,它還能結出杏仁,有些甜有些苦,人們不愛苦澀,卻不知那苦中有自在。”
“睡吧。”他攬住她。
翌日他走後,弘綾一直睡到了天光大亮。
日子如流水而逝,他陪在她身邊的次數越發多了,倒像是那段二人最和順的時候。
雪花子飄了好幾日,一日大雪,將天地都遮沒了,上下一白,人走在其間,像是在白盒子裡走似的。
夜晚,他帶著一身寒氣來了,暖了好一陣手腳才熱。
與她躺在床上,他親吻著她的眉心,道:“太醫說你見了紅。”
“彆怕。”她輕啄了一下他的下巴,“也彆著急。”
他一時沒吭聲,隔了好一會兒才道:“對你身子不好。”
“會好的。”她笑了笑,在黑夜中問他,“你還恨我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