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哥曾經也很像那隻白色的肉兔。
被爸爸打的時候像那白兔。
在工廠大門口接下那五百元撫恤金的時候像白兔。
在港口被人欺負的時候像白兔。
在魚檔裡默默彎著腰收拾魚的時候像白兔。
牽著我和小蘭走在路上,看見手拉手的情侶後低下頭的樣子像白兔。
我一出生就住在舊廠街附近那套老房子裡。
兒時的記憶很模糊,可能是因為我極力地想要忘記。那段時光像廚房下水管壁的汙垢,一直靜靜地躺在幽暗的水管裡。隻要不打開那根藏汙納垢的管道,就可以悠哉地裝它不存在。可是有時候,我的念頭就像一隻不受控製的手,非得伸進那條下水道,往深處探,再往裡探,然後一路蹭著管壁抽出來,撈起滿滿一手的穢物。粘膩,滴著棕色的臭水,令人作嘔。記憶的手指抹開這捧東西上的油膜和碎飯粒,露出那個逼仄潮濕的房子裡的我們一家。
明明是同一間房子。我上小學後,餐桌和茶幾是乾淨的,地板也是乾淨的。帶著海腥氣的熱風從窗戶湧進來,在房子裡肆無忌憚地兜轉。
可小時候的家為什麼會那麼臟,被褥是潮濕的,房間裡充斥著酒味。窗簾好像永遠合著,就像媽媽再熱也穿長袖長褲。
爸爸總是很晚才回家。哥哥先帶我和小蘭睡下。媽媽坐在餐桌旁,隻開一個小燈。那燈快壞了,黃色的燈光忽明忽暗。哥哥關上房門。媽媽在昏暗中一動不動地坐著。
開始的時候哥哥會跟我們一起睡下。外麵傳來摔打聲和男人口齒不清的喊叫聲時,我就鑽進他懷裡。他的手環住我的頭,好像是想要捂住我的耳朵。他以為我睡著了,於是放任自己發出一點啜泣聲。我輕輕動一下,他趕忙止住,小心地將我的頭放到枕頭上。過了一會,我就偷偷睜眼看他。我哥有一張羔羊的臉,我在無數次看過這張被淚水濡濕的臉後得出這個結論。
再後來,哥哥睡得晚了,他跟媽媽一起坐在桌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一動不動地坐在黑暗中。我躺在另一片黑暗中,聽哥哥克製的呼痛聲和媽媽的哀求。
媽媽沒用。
我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