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父母比較有耐心,也沒逼自己。他們收集了很多關於臉盲症的資料,用實例告訴蘇慕佟,這種病並不罕見,他也並不是孤單一人。之後在家閉門一個多星期,自己也想通了,又不是什麼絕症,犯不著這樣怨天尤人自怨自艾。
再後來上網查資料,學習記憶方法。因為想要準確識彆對方的情緒,所以一開始他總愛盯著彆人的眼睛說話。這讓他在與彆人談話時,顯得認真專注,但同時也容易引起誤會。
誤會多了,也找著竅門了。對於生活中需要打交道的人,儘量通過聲音、身形這些特點來區分記憶。和彆人談話時,會留意對方的說話語調和肢體動作,以此來判斷對方的情緒和需求。
不過,對剛開始接觸的人,他還是會習慣性先留意對方的眼睛。也練就了通過眼睛快速記憶識彆他人的能力。
而對於那些沒什麼交集的人,則直接忽略。
如黃盟這樣的,第一次見他是在學校的大教室,他來學校開展關於青少年成長心理問題的講座。當時,自己視線的焦點就沒在對方臉上停留過。所以今天的情況,讓他始料未及。
醫生宣判無藥可醫的“絕症”突然出現了轉機?這是不是說明自己的情況正在改善呢?
一邊想著一邊躺到床上。臨睡前,腦海裡那張臉依然清晰可見。彎的嘴角,彎的眼睛,還有眼尾的小紅痣……
周六一大早,蘇慕佟就去了醫院。其實高中之後,他便沒再因為臉盲症看過醫生。一來是看過的所有醫生都說這病沒救,二來也是他逐漸接受並適應了自己這個缺陷。今天來醫院,他也做好了沒有答案的準備。
神經科的張醫生見到他非常驚訝。他記得蘇慕佟,或者說他不可能忘得了。即便對方已經是成年男人的模樣,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第一次接診時蘇慕佟才上小學,那時候他還是個普通坐診醫生。年輕地從醫生涯,突然出現了一個罕見病患者,這讓他興奮又慌張。在此之前,他隻是聽說過這種病。
蘇慕佟的臉盲症是天生的,沒有受過外傷,也沒有心理創傷,這讓醫生們根本無從下手。一種沒有病原的疾病,到底算不算疾病?他的案例在一段時間裡,是全市各大醫院神經科的討論話題。而終結討論的基本都是一句——人類大腦真奇妙。
張醫生最後一次見蘇慕佟是他上初中的時候,不過那時候是偶然在精神科見到他。算算也快二十年了,如今他已經是主任醫師。
“好多年沒見了,你還記得我嗎?”張醫生開口道,像是時隔多年的老友般問候。
“當然記得,我就是特意掛了您的號。”其實蘇慕佟不過是記得這個名字,至於是不是當年看過的醫生,還是同名同姓的另一個人,他也不確定。畢竟過了這麼多年,誰知道當年的醫生是不是還在這家醫院。但對方剛剛的問話讓他確認了,這就是當年給自己看過病的那位醫生。如此他就不需要從頭講述自己的病症了。
“我的情況您還有印象吧。”蘇慕佟回道。
“怎麼?還是臉盲症的問題嗎?”
“是,但是狀況有些變化……”蘇慕佟開始講述起前兩天發生的事。
張醫生聽完後沉默良久。這些年他其實也在持續了解這個病症,國內外的案例也研究了一些。大部分的病患還是因為外傷引起腦損傷,從而導致失認症。有些患者是暫時性的,在傷愈後自行複原。有些則是永久性的損傷,就如意外導致的肢體殘疾一樣,是不可逆的缺損。
而蘇慕佟的情況就像是天生的缺陷,是先天發育缺失。說出來不好聽,但用民間的說法這就是娘胎裡帶來的。張醫生之前是這麼認為的。
但在聽完蘇慕佟的講述後,他有些猶疑。按對方剛剛的敘述來看,這似乎是一種好轉的跡象。也說明這不是自己認為的神經元缺失,或大腦部分區域發育不全導致的失認。
思慮再三,他開口道,“雖然現代醫學技術日益精進,但對人類大腦還是知之太少。你這種情況可能隻是偶然現象,也可能是因為大腦中負責識彆人臉的區域,隻對某一特定類型的人臉才會產生反應。”他不想給對方無謂的希望。希望當然是好的,但希望破滅後帶來的心理落差,也可能是致命的。
蘇慕佟看著張醫生不說話,似乎在思考這話是什麼意思。
張醫生繼續道,“就像人臉識彆的門禁係統。你可以想象成自己的大腦中,也安裝了人臉識彆安全係統。隻有符合特定標準的人臉,才能進入你的大腦並被記憶。不過,這也隻是我的猜測。”
“那……那我能做什麼呢?還是就這樣不管,等這個人臉識彆的標準範圍自行擴大?”蘇慕佟悶悶問道。
張醫生沉吟片刻後問道,“你還能聯係上那個人嗎?”
“可以。”蘇慕佟回道。他剛剛隻說工作中遇到了能看見對方樣貌的人,此刻又多補充了一句,“他是一名心理谘詢師,我還要再預約谘詢。”
他簡略的陳述,讓張醫生想當然認為是他自己去做谘詢,說話間更加慎重了。“那你下次見到他的時候,可以注意一下周圍的環境。還有對方的行為、表情,留意有沒有不同之處。現在還不能確定究竟是對方樣貌的關係,還是因為其他外在事物的影響。”
見他又是低頭不語,張醫生終究還是忍不住道,“我個人認為這是個好跡象。條件允許的話,可以多和對方接觸。或許這個人就像一個原點,你的人臉識彆範圍就從這一點開始,範圍逐漸衍生擴大也說不定呢。”說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蘇慕佟輕嗯一聲當作回答。他心裡清楚,醫生不過是在安慰他。卻又有一絲絲的期盼,希望真能如他所說那般。那個人是可以向外擴散輻射的原點,而不是僅有的一點。
張醫生拿過一張便簽,寫下一串號碼遞給蘇慕佟。“這是我的手機號碼。之後如果有新的變化你隨時聯係我,我不是一直都在這個醫院坐診。”
蘇慕佟接過便箋,道了謝,便離開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