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後,蘇慕佟想起那天未完成的谘詢。眼下,谘詢就是接觸對方最名正言順的理由。如此想著,便打電話約了時間,對方說下午可以安排一個小時。
他先回到家批改了一部分作業,午飯後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出門步行到黃盟的谘詢室。為了上班方便,他在學校附近租了住處,離黃盟的谘詢室也不過一站路的距離。
兩點,蘇慕佟準時出現在谘詢室門口。敲了門,裡麵的人應了一聲請進。
門內,黃盟坐在接待室沙發上,手中正翻看著什麼。見他進門,微笑著起身迎上來。
那天無疾而終的谘詢,讓黃盟記掛許久,也反思許久。是以接到對方的預約電話後,他竟覺得有些激動,接待的態度更是比平常來得熱情客氣。
谘詢費今天一定得掙回來!如此想著,語氣輕鬆地招呼道:“蘇老師來得很準時啊。”
蘇慕佟一時不知如何回應,隻好附和笑了笑,說道:“上回不好意思,耽誤您時間了。”他本來性格就很溫煦,加上不會看人“臉色”的毛病,麵對彆人時就儘量保持笑臉。久而久之謙和有禮就成了習性。
見他這樣說,黃盟隻好笑得更加溫和。“不用在意,我們裡麵談吧。”說著率先走進訪談室。
訪談室內。蘇慕佟坐在沙發上,目光則跟隨黃盟的身影移動。身影停駐在茶水櫃前,讓他剛好能看到半張側臉。不知怎的,他心裡突然冒出個想法:這張自己唯一能看清的臉,應該算是一張很好看的臉吧。
很好看的臉突然轉了過來,正麵朝向他。目光未及收回,兩人的視線直接相撞。蘇慕佟怔了一瞬,慌忙垂下眼睛。
黃盟也是微愣。他能感覺到蘇慕佟在盯著他看,還是不加掩飾的那種。心中生起疑惑,也生出一絲慌張。這讓他不由想起上中學那會兒……
荷爾蒙旺盛的少男少女們,對相貌格外在意敏感。也因為外貌的關係,總有各種意味的眼光射向他。女生大都喜歡他的長相,而男生則是帶著嘲笑和鄙夷。
後來他用顯得笨拙的辦法隱藏自己,比如戴上又蠢又木訥的大框眼鏡;比如佝腰縮脖,低頭走路;比如整日拉著臉,跟所有人保持距離……
上大學後情況有所好轉。或許是大學裡的俊男靚女太多,讓他相形見絀。又或許是因為隨著年齡的增長,麵部輪廓起了變化,他的相貌並不如青春期時那樣出眾。總之,大學期間沒有人再對他的長相評頭論足,更不會有人以此嘲笑他。漸漸地,他也不再刻意回避與人接觸。
再後來,因工作需要,他也練就了兩副麵孔。一幅是麵對少年兒童時和善可親的鄰家哥哥,一幅是麵對成年人時認真嚴肅的專業人士。
那天蘇慕佟離開後,他反省是不是因為自己的穿著過於隨便,讓對方覺得他不可靠,所以才故意找理由離開。
今天接到對方的預約電話後,他特意換上了襯衫西褲,連眼鏡都換成了無框金屬架款,就是為了重塑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專業形象。
可惜這些小心思蘇慕佟是察覺不到的。一心隻撲在對方的“臉”上。
黃盟端著水走回沙發旁,將水杯放到對方麵前的茶幾上。對方垂眼頷首,說了聲謝謝。
是不相信自己,所以一直在觀察嗎?黃盟疑惑心想。
“我們可以開始了嗎?”蘇慕佟先開口,打斷了黃盟的揣測。他也收回心思,拿起一旁的錄音筆和記錄表。
“好。”重新掛上微笑,黃盟問道:“您上次來的時候,說是替學生來做谘詢,這是什麼意思?”
蘇慕佟略停片刻,說:“是這樣的,我班裡有個學生喜歡偷東西,已經發生好幾次了。我建議家長帶他來做個心理谘詢,但是他父母一直找理由推脫。所以我隻好自己來找您谘詢,想著再按您的建議回去指導他。”
“唔……一般情況下,做谘詢是需要和當事人直接對話的,這樣我才能準確掌握情況。通過他人轉述介紹,確實不好做判斷。如果情況真的很嚴重,您還是先想辦法做好他父母的思想工作,讓他們自己帶孩子來做谘詢。否則我也愛莫能助啊。”
“明白。我已經跟家長溝通很多次,他們每次都說會帶孩子去做谘詢,但也就是說說。這種事,學校也不能強製要求父母去做,我也不能私自帶孩子來。也是沒辦法了,才想通過這樣間接的方式尋求幫助。”蘇慕佟說話的語氣中滿是無奈。
這種事情如果家長不重視,老師沒轍,他這個谘詢師也一樣沒轍。“嗯,小偷小摸如果不及時引導矯正,將來說不定會觸犯法律。萬一是偷竊癖,就更要及時介入糾正了。”黃盟邊說邊合上翻開的記錄表,儼然談話就此結束的意思。
蘇慕佟見狀加快語速說道,“應該不是偷竊癖。一來他是這學期突然出現的這種行為,而且隻針對同班同學,並沒有偷拿過彆的班級同學的物品。應該也沒偷過家裡和外麵的東西,否則他父母肯定會知道。也不會第一次找他們來談話時,表現得那麼驚訝,堅持認定孩子是被冤枉的。二來,他把偷來的物品都毀壞了,有的甚至還是用牙齒撕咬扯爛的。”
他這一番分析讓黃盟些驚訝,這說明對方對心理學是有些了解的。當然,現在網絡搜索很方便。加上社交媒體的傳播,可以說大部分人都對一些常見的心理疾病略知一二,比如抑鬱症,強迫症之類的。
但除非特意去了解,否則不會知道這些障礙的具體表現和心理病因,何況還是像偷竊癖這類不常見的心理疾病。他剛剛也說了,因為沒辦法了才來求助。那或許在來找自己之前,他已經儘力去了解學生的問題,並嘗試幫助他了。
還真是一位有責任心的好老師啊,黃盟暗自評價。
“按你的描述確實不像一般的偷竊癖,”毀壞偷來的物品這一舉動,包含了自身情緒的投射。如果是過度破壞,那就更像是一種泄憤的舉動。“聽你剛剛的話,應該是對他的行為做了詳細的了解吧。那就把知道的情況,說給我聽聽吧。但我不一定能通過你的敘述給出什麼方案對策。我還是建議讓他父母帶他來,我當麵了解比較好。”黃盟改了口,可能是蘇慕佟對學生的關心讓他有些觸動吧。
聽了對方的話,蘇慕佟連忙道謝。接著回到正常語速,開始說起前因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