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誌看了看手裡的書，他原本是來操場背書的。又看了看那個躺下的老師。緊握著書，慢慢往看台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黃盟剛剛的那些話是故意激他，但也知道老師說的是對的。除非他不想上大學了，否則以現在的狀態，連一般的學校都不一定能考上。
這段時間的複習讓他不堪重負，甚至感覺快頂不住了。也不是沒想過找班主任說說，隻不過……隻不過有些隱私他不想讓彆人知道，更害怕彆人笑他孩子氣。
他走到黃盟前麵一排的座椅上坐下。身後這人，可能因為覺得專業，可能因為覺得陌生，反而讓他能放心說出那些小秘密。
“錢老師應該都跟你說了吧，我是單親家庭，隻有媽媽。”
在同學眼裡，在錢老師眼裡，因為家庭原因我成了特殊的。但在這個老師看來，在他所遇到的人裡，我的情況應該算平常普通的了吧，江承誌心想。
黃盟不以為意地嗯了一聲，沒有動，連眼睛都沒睜開，隻在心裡深深地噓了口氣。
“小學的時候難免會被同學開玩笑，初中之後倒是沒人開玩笑了，但是我變成了被照顧的對象。反而一直都被特殊看待。”江承誌慢慢說道，“我媽媽是非常聰明睿智的人。您也許覺得我是自誇，但在我心裡她就是這樣的形象。”
黃盟保持姿勢不動，輕輕回了一句：“嗯，我相信。”
大概是沒料到身後的人會回答，江承誌微微停了一瞬，緊接著繼續說：“從小她就跟我說，家庭的組成模式不是固定的父母加孩子。我們有權利根據自己的喜好和能力，組建不同模式的家庭。可以是隻有爸爸和孩子，也可以是隻有媽媽和孩子。這些不同的模式沒有好壞高低之分，每一種都要承擔相應的責任義務，也都要麵對各自的困難與艱辛。”
如果說黃盟剛剛的“我相信”是慣性回複，那現在他是真的認可了，江承誌對自己母親的評價。黃盟睜開眼看了看前方這個孩子，他還在繼續說著。
“小的時候聽不懂，不過聽多了也就形成了觀念。所以，雖然一直被彆人‘特殊’看待照顧，但我自己並不覺得我們家特殊。就像媽媽說的，我們家與彆人家隻是組成模式不同而已。這並不代表我們的生活就是不幸的，是需要被同情的。相反，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有一個幸福的家庭。至少在半個月以前，我是這樣堅定認為的……”
話到最後，江同學的聲音明顯低了下去。在他身後的黃盟慢慢坐起身，問道：“是什麼影響了你的想法，願意具體說說嗎？”
好半天江同學才重新開口，“我是偶然聽到的，她跟劉阿姨的對話。一開始我關了房門在房間看書，後來覺得太悶就把門打開了。然後就聽到劉阿姨說，‘這次你可彆再給推了’……”
江承誌開始回想那天聽到對話。
媽媽和劉阿姨在客廳閒聊，以為他關了房門聽不見，沒有刻意降低聲量。他聽到劉阿姨說：“江，這次你可彆再推了。以前給你介紹得好幾個，你總是各種理由推。承誌小的時候你說孩子太小，怕人家對孩子不好。上初中你又說孩子在青春期，重組家庭他不一定能接受。現在孩子成年了，明年就上大學了，你還有什麼理由。以後孩子還要談對象結婚，你難道還要一直跟著他照顧他嗎？就算承誌不嫌你，兒媳婦能樂意嗎？”
“姐，你這說得也太早了。而且承誌馬上就要高考了，我不想讓他分心。”媽媽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抱歉。
“我又不是讓你現在就跟人家見麵，今天來就是先跟你通個氣。你要是願意，等承誌高考完我再安排你們見麵。”
沉默……江承誌輕輕地靠近門邊，側耳去聽，還是沒有聲音。
好一會才又聽劉阿姨說：“你還有什麼顧慮？對方的條件剛剛也跟你說了。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是人真的不錯。就憑跟你一樣，自個把女兒拉扯這麼大，考上名牌大學，又給送到國外讀博，這能力、人品、個人素養就錯不了。而且他家那丫頭已經談了個老外對象，以後肯定就留在國外了。你倆要是成了，以後在他身邊的就是你跟承誌，還怕他對你跟兒子不好？”
“我不是顧慮這些，我是覺得承誌……”
“你彆老拿孩子搪塞啊。隻要你同意，孩子如果有意見我來做思想工作。”劉阿姨打斷了媽媽的話，“江啊，你彆怪姐說話直。你這次如果再給推了，下回可就不一定有條件這麼好的了。”
又是一陣沉默後，媽媽有些猶豫道：“那……那最起碼等承誌高考完，上大學的事都落定了再說。”
“行，那我等會兒就回複人家。等承誌收到錄取通知書了，再安排時間你們見麵，行了吧。”劉阿姨語氣嗔怪，聽得出聲音裡的高興。接著又劈裡啪啦說了一通。具體說了什麼，江承誌也沒興趣知道了。他輕手輕腳地關上門，假裝門一直都是關著的……
說完這些，江承誌深吸一口氣，停頓片刻後接著說道：“劉阿姨說以前介紹的人媽媽都給推了。可是我從來不知道有這種事，我也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在我心裡，我的家庭就是媽媽加我，我從沒想過其他的可能性。可那天她說的話……”
身後的黃盟一直看著江同學的後腦勺。此刻這顆腦袋耷拉著，臉都快與地麵平行了，說話的語調也越來越低。“都是因為我嗎？我成了她選擇另一種可能性的阻礙了嗎？”
黃盟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那你問她了嗎？”
江同學嗤笑一聲，“當然沒有。她從來都沒跟我說過這些事，我不知道怎麼開口。”
“你自己是怎麼想的呢？你覺得是自己阻礙了她獲得幸福嗎？”